可黄壤也不说话,二人相对而坐,变成了两根木头。 第一秋偷眼看了一眼黄壤,这才发现,她的手那么纤长洁白,每一片指甲都这般粉嫩有光泽。 ——她就是第三梦,自己应该早就发现的。 毕竟她有着这样一双手。 第一秋突然这么想。可这些,他此前从未留意过。 监正大人又挟了一筷子菜,依旧食不知味。直到黄壤提醒他:“你刚才吃的桂皮。” “呸呸……”监正大人忙吐出来。 黄壤捂着嘴,开始低低发笑。 监正大人冷哼一声,半晌道:“我……今日去一趟礼部。” 他忽然说这个,黄壤莫名其妙:“做什么?” 监正大人容色冷肃,道:“我虽未冠以国姓,但若要娶妻,还须依照朝廷礼制。” 他说娶妻……黄壤心尖尖都甜了,面上却唾了一口:“谁管你。” 二人埋头吃饭,外面突然有人道:“监正,谢宗主来访。” 谢……黄壤微顿,这几年,谢红尘来司天监的频率显然变多了。 监正大人也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请进来吧。” 说到底,玉壶仙宗也是仙门之首,谢红尘身份特殊,不好失礼。 不一会儿,谢宗主大步入内。 而监正只是道:“谢宗主来得太早,本官正在用饭,真是失礼。” 他口称失礼,但依旧不紧不慢地吃饭,哪有半点赔礼的意思? “不妨事。”谢红尘自然也不在意,其实相比监正的尖酸刻薄,谢宗主显然更具君子之风。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又看看站在一旁的黄壤,问:“这……是阿壤姑娘亲自下厨么?” 黄壤只得道:“厨艺不精,让宗主见笑了。”她跟着客气客气,问:“若宗主也未用膳,不如我为宗主也盛上一碗?” 这本只是一句客气话,她压根没想过谢红尘会同意。 谢红尘这个人,其实相当矫情。 然而,谢宗主竟然真的在监正大人对面坐下,道:“那就有劳阿壤姑娘了。” …… 黄壤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就连第一秋也十分意外,他抬头看了谢红尘一眼。而谢宗主泰然自若。 话已出口,不好收回。 黄壤只得拿碗,替谢红尘也盛了一碗粥。 谢宗主喝了一口,赞道:“粥里用了蟹肉调汤,故而更加鲜美。阿壤真是用心。” 加了蟹肉吗? 监正扫了一眼粥,并没有看见这东西。 他当然见不到,以前谢红尘口味挑剔,黄壤便只以这些东西调汤,并不让粥里有别的杂物。 以至于后来,她早已离开祈露台,这个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谢红尘喝着粥,显然,哪怕是时间往来反复,他的口味并没有改变。 监正大人搁下筷子,道:“谢宗主今日过来,莫非是因为腹中饥饿?” 谢宗主只当他年幼尖刻,并不计较童言。 他不紧不慢地喝着粥,时而还配两口小菜。 黄壤的厨艺,竟然意外地合他心意。 直到吃过饭,他搁下碗筷,以丝帛擦拭手脸。 随后他微笑着道:“谢某这次来,乃是因为上次,第三梦先生为苗前辈培育了苦莲。玉壶仙宗有一种秘草,产量一直稀少,药效多年来未能提升。谢某想请阿壤姑娘代为向第三梦先生转达。若能育此良种,必有重谢。” 他表达来意,黄壤心中便有数了。 她说:“宗主客气了。此灵草可有带来?另外灵草不比良种,总要熟知其药性,一时半刻,怕不可得。” 谢红尘当然知道,他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株灵草,道:“这是当然。此草药效,谢某倒是熟知。若是阿壤姑娘有空,随时细聊。” 黄壤接过这草,道:“宗主来意,我定当转达第三梦先生。” 谢红尘这才道:“实不相瞒,谢某初见阿壤姑娘,便有相识多年之感。若阿壤姑娘有空,玉壶仙宗随时欢迎姑娘前来作客。” 相识多年吗?可那个地方,我真是再也不想重返了。 黄壤同样微笑,她站得笔直,端庄而有礼,是全然不同往常地得体。 “感谢宗主盛情相邀,阿壤记住了。”黄壤微笑着回答。可能人与人之间,确实是一种习惯。 比如她在谢红尘面前,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依旧下意识维持着一副假面。 谢红尘点点头,转身离开。 一直等到他出了门,监正大人方才一声冷哼。 黄壤低头将碗筷收进食盒,又将桌子擦干净。 监正大人气没地儿出,阴阳怪气地道:“看来这谢宗主,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这一碗粥啊。” 黄壤都懒得理他,等擦完桌子,她转身要走。监正大人恼道:“谢宗主这般恋恋不舍,莫不是阿壤姑娘的万种风情,他也曾见识过?” 他说别的,黄壤都不会同他计较。 但偏偏他这么说。 黄壤回过身,沉默地将食盒放到桌上。 监正大人虽然恼怒,但此刻还是不由退了一步。脚上退了,嘴却还硬,他冷笑:“怎么,被我说中了?” 本来是拈酸吃醋之言,然而黄壤道:“第一秋,你这般在意谢红尘,对吗?” 她问得太过认真,监正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依旧冷笑,道:“怎么?本座不该在意?” 黄壤说:“当然应该。我早该想到的。” 说到底,自己再嫁之身,也配不上后来的司天监之主。 梦外口不能言,许多话也无法细问。 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她说:“既然监正大人如此在意,那也罢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监正大人自知不好,追出门去,但见门外学子来来往往,官员各自入衙当值。 他总不好追过去。 何况追过去,倒是说些什么好? 监正大人也是要脸面的好吧! 他坐回房里,思来想去,只觉得谢红尘简直是罪魁祸首。 日后须得不准他再踏入司天监大门方好。 及至下午,更坏的消息传来! 育种院的宗子瑰匆匆赶来,肃然道:“监正,今日黄壤突然提出,要退学。” “退学?”监正心中一跳。 宗院监也心焦,道:“而且,她还拿着您当初下的手令,看样子,想是立刻就走。” 监正大人站起身来,又缓缓坐下。 她要走……而且退学,这是下定决心了。 “监正,您倒是拿个主意啊!”宗子瑰催道,“如今育种院好不容易有了些成果,她若是一走……” 老院监絮絮叨叨,第一秋心中烦乱:“宗院监且先回去,她的事,我再想办法。”他敷衍道。 宗子瑰人老也精,他知道这二人关系不一般。于是还不忘提醒:“监正,她若是回了如意剑宗,离上京千里之遥,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第一秋哪用他提醒?当下道:“先生且去吧!” 宗子瑰是走了。第一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悔当然是悔,但自己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能低头赔罪不成? 而且自己哪错了? 她对谢红尘字字软语温存,不仅笑面相迎,竟然还为他盛了粥! 哈,谢红尘多好啊,光风霁月的人物。连粥也堵不上他的嘴,还能品出个六五三道来! 监正大人越想越气,自己哪里有错?! 而此时,监副李禄也派人前来告知他,称育种院已经为黄壤办理了退学。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称黄壤正在学舍收拾行装。 再过一阵,又有人来报,称黄壤已经把一些杂物赠给了育种院的学子。 监正大人坐立不安,终于,他找出纸笔,三刷两点,匆匆写了一封书信。 “鲍武!”监正大人一脸肃然,随口道,“将这封书信送至学舍,交给……黄壤!” 监正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上,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根本下不来。是以他神情严肃,道:“让她看过之后,是去是留,自行斟酌!” “下官遵命!”鲍监副接过书信,三两步来到学舍。 此时,学舍已经围满了学子。经过这两年的相处,大家哪舍得黄壤离开? 宗齐光、沙若恩二人早已好言相劝不知多少遍。此时大家情绪都十分低落。 就在此时,鲍武道:“阿壤姑娘,监正有书信,命下官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