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秋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又道:“说话。” 戴月抽抽咽咽,说:“因为我私自接旨,前来上京。又一时不慎,出了这等岔子。十姑娘气极了,她就……她就……但是秋大人,她也不是故意的。虽然她偶尔也打骂奴婢,但受这样的伤,也确实是奴婢的错……” 她越说越凄楚。 但她哭了半天,面前人却并未哄劝。 戴月不由偷偷抬起头,却见第一秋神情倦怠却严肃。她心中不安,轻声问:“秋大人……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第一秋问:“十姑娘何时惩罚你?是用何器物?如何划下这些伤口?” “啊……啊?”戴月听得一愣,显然她全然没有想过,第一秋会问这些问题。显然,她严重低估了一个手作大师的严谨程度。 这……没有一句安慰的吗?他怎么就开始审讯了呢? 戴月猝不及防,说:“就在我来此之前,姑娘她用……她的发钗……她抓住奴婢的手……” 第一秋把手递给她,戴月一脸茫然。第一秋道:“案件重演,你不懂?” 啊,他是要假作自己,让自己扮成十姑娘,重现十姑娘折磨自己之时的场景!戴月惊住,好半天,她才抓起第一秋的手臂,然后假装黄壤,用力地划了几下。 第一秋一见,摇头道:“不对。” “怎么可能不对……”戴月还要说话,但见他神情如审案犯,不由就弱了气势。 第一秋道:“你家姑娘的发钗乃是双股钗,凶器不符。” 戴月忙道:“我记错了,姑娘是抽了我的发钗。” 第一秋又道:“你家姑娘修武道,虽然修为尚浅,但根基不错。她若出手,力道不符。” 戴月惊住,第一秋又说:“方才来人禀告,称你在此等候已有一夜。伤口时间不符。” ……戴月像是被人重重一掌掴在脸上,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监正大人也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道:“你应该庆幸你现在是身在玄武司,而非白虎司。”说完,他一挥手,“回去,告诉你家十姑娘,我稍后会过去。” 戴月走出司天监时,整个人都是慒的。 然而更令她绝望的事还在后面,她出门之时,听见有人议论——说监正今天下午在抱琴馆一口气找了十二个姑娘…… 皇宫,别苑。 黄壤已经将双蛇果树了解得十分透彻。她令福公公采买了各种树苗,开始育种。福公公心情忐忑,一直留在别苑就没走。反倒是黄壤一边安抚他,一边育种。 于是福公公眼睁睁地看着小院里开始只有一个盆,后来有了十个盆,最后变成了两百多个盆。 黄壤这场梦中虽然一直修武,但育种的能力也并没搁下。 她做这些事,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拉。 及至天色快黑了,戴月终于回来。 她一路失魂落魄,然而进到小院里,她却不得不打起精神。 “十姑娘。”她来到黄壤面前,恭敬地道:“话已经传到了,秋大人说……他稍后会来。” 黄壤嗯了一下,指挥她:“将这几个盆搬到避光处。” 戴月忙上前搬花盆,黄壤一眼就看到她衣袖上的血迹。“你手怎么了?”她问。 “没、没什么。”戴月慌乱道,“回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黄壤也没深究,因着第一秋应承今天过来。她便打算准备一顿晚饭。 她和第一秋算不上熟识,甚至连称之为友都十分勉强。但是梦外的她一无所有,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周遭忙忙碌碌。所以她总觉得莫名亲切。 如今好不容易又入了梦,自然也便对他有那么两分不同。 别苑里有专门的小厨房,福公公也并不敢怠慢她。所以里面食材还算齐全。 黄壤简单看了食材,很快便已经定了这顿晚膳的菜色。 ——照顾谢红尘整整一百年,她干这些事,早已经得心应手。 她很快便做了四个小菜,外加一个甜汤。只要那个狗东西嘴不是很挑,那这顿饭他可以很满足了。黄壤暗自盘算。 可是这一晚,第一秋没有来。 黄壤等了一阵,就开始独自吃饭。她一直心平气和,因为这样的事,以前在祈露台经常发生。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平静地应对这一切。 若连失望都麻木,哪还有什么愤怒。 狗东西,不来算了,当你没口福! 戴月侍立一边,见第一秋失约,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意。于是连话也别有用心。她说:“十姑娘,今日奴婢去司天监,听人说……听人说……” 黄壤问:“听说什么?” 戴月说:“听说秋大人在抱琴馆……一口气找了十几个姑娘……现在,他可能是体力不支,所以不能前来吧。” 她一边说,一边偷看黄壤的脸色,期待看到她的痛苦和失落。而黄壤挟了一口菜,半天感叹了一句:“难道本姑娘竟然小看他了?” 啧啧。 司天监。 监正大人当然是准备过来的。但是就在他动身之时,突然喜公公急匆匆地赶来,道:“监正大人,陛下令你带上白虎司的好手,立刻随咱家走一趟!” 第一秋皱眉,问:“何事?” 喜公公急道:“探子传回消息,虺蛇回巢了!” 第一秋双手微握,半晌,他道:“来人,令鲍监副清点人马,随我出城!”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转头,叫住白轻云:“你派人向十姑娘传个话。就说我有事,今日不去了。待回到城中,自会去见她。” 白轻云心中了然,忙应了一声,但眼看着他披甲,又忍不住叮嘱:“监正,虺蛇剧毒,一切小心。” 第一秋嗯了一声,带着鲍武等人,径自出了司天监。 皇宫,偏苑。 黄壤一顿饭都快吃完了,外面有人道:“白轻云见过十姑娘。” “白少监?”黄壤意外,“白少监此时过来,有何要事?” 白轻云作了个揖,道:“十姑娘,监正今日奉旨出城办差,特地让下官进宫向十姑娘回禀一声。说事出突然,待他回城,再来看望十姑娘。” “啊?”黄壤十分意外。” 祈露台的一百年,她已经习惯了谢红尘的不回应。他若不来,便是不来。哪里会特地派人前来告知? 她空等了无数个日夜,直到习以为常。 而现在,在一场梦里,黄壤得到了一个回信。 第34章 珠绳 虺蛇,是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种异兽。 传言其血脉古早,寿与天齐。 其体形巨大,喜欢藏身于崖石深穴之中。而有它盘踞之地,必有双蛇果树。 可是现在,虺蛇被常年捕杀,已经十分稀少。 而剩下的这一头,它的巢穴就在眼前。 第一秋和鲍武等人已经等了很久,众人在巢穴之外布阵,一应法器全部出匣。众人神情凝重,只因此蛇剧毒无比。而司天监能解蛇毒的白果却只有一枚。 这意味着,这次围捕,一旦中毒,只能惨死。 喜公公催促道:“监正,开始吧。” 第一秋没有下令,他只是从储物法宝里取出几十张奇怪的“皮”。他将这些“皮”发下去,诸人接在手中,只觉其十分柔韧,质如鱼肠,却更牢固。 第一秋道:“全部贴身穿着。” 诸人一听,也顾不得扭捏,只得背过身去,纷纷开始穿这怪皮。怪皮弹性极佳,甫一上身,立刻紧贴着皮肤。更奇葩的是,它从全身到头脸一起包裹,唯有眼睛和鼻孔处才有孔洞。 而第一秋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他又取出古怪的面具,令从人全部戴上。 到了此时,大家也都开始明白——这必是防虺蛇之毒了。可这玩意儿……有用吗? 虺蛇就窝在老巢里,周围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腥气。诸人若说不胆怯,是不可能的。喜公公已经远远地躲开了。就连一向粗犷的鲍武也走到第一秋身边,说:“此行凶险,监正随喜公公观战就好。莫要涉险。”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毕竟第一秋年纪尚轻,又醉心于铸器,他修为实在不高。第一秋却没有看他,只是从储物法宝里掏出十个傀儡。 傀儡黑乎乎的,约有半人高。每个傀儡胸口都写着一个大字,从甲、乙、丙、丁……一直到癸。 第一秋用蜃灰在地上画出十个圈,每个圈里同样从甲到癸标明先后。 众人默默注视他,也不敢多问。 等一切布置好,第一秋这才对鲍武道:“傀儡进,你便速速退入圈中。” 鲍武有些不好意思,说:“监正您偏爱下官也太明显了。若下官一人躲避,他们看在眼中,岂不寒心?” 第一秋认真道:“不会。去吧。” 鲍武果然一马当先,冲上前去。但他很快就知道,其他人是真的不会在乎第一秋对他的偏爱。 ——因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出手!! 就……就我老鲍一个人拼命吗?! 鲍武一刀劈向虺蛇,顿时悲从中来。 ……真是,寒心。 喜公公站在第一秋旁边,眼看着鲍武一人独斗虺蛇,不由十分担忧。他道:“监正,我们带了这么多好手,却只派一人上前,似乎不妥。” 第一秋也紧盯着鲍武,闻言道:“陛下只赐下一颗白果。” 喜公公也明白,一颗白果,当然只足够一人使用。他说:“可如果拿不下虺蛇,只怕也不好交待。” 此时的第一秋也许因为年少,也更有耐心。他解释道:“就算是君令难违,也没有拿人命去填海的道理。” 洞穴中,虺蛇头上长冠、双眼如灯笼,身似小山。它呼地喷出一股毒液,如同一片乌云。第一秋等人只好又后退出丈余。鲍武的修为,在整个司天监可以称作无敌。 但是独对虺蛇,而且是身上有着六道蛇纹的虺蛇,他显然很吃力。眼见两刀劈斩下去,虺蛇身上的蛇鳞却毫无损伤。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