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雪色褪去,庭院春晖景和,小道鹅卵石余留的积雪逐渐化成水洼。有只雀鸟飞落水洼前,圆溜溜的眼珠好奇盯向水洼中扭曲的倒影,停留片刻便被阵脚步声惊飞。 闲逛到此处的朱曦和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侍女也停下脚步。 想起晨起就已经不见沈玄谧,朱曦和问道:“他去哪了?” 两侍女险些脱口而出夫人的称呼,又慌慌张张改了口,唤朱曦和为公子。 从侍女话中得知沈玄谧出门去了,至于出门做了什么便无从得知了。 朱曦和不曾留意两侍女转变称呼的迅速,得知沈玄谧出门,闲逛赏景的心思全然消散,便让侍女带路去书房。 半路上,几个搬运盆景的小厮路过,闲言碎语引得朱曦和站定原地,默默听完几人的对话。 “哎哎我跟你说,昨夜李员外家的小姐跳河自尽了!听说啊…还留下了遗书,字字句句罪指贾富商的大公子玷污她清白…” “原来贾富商的大公子是这般人!真是可惜了待字闺中的小姐。那后来大公子如何了?官府不管这事?” “嗨那是寻短见…再说了贾富商有钱呐!想必不想闹大,暗地里托人打点了。不过出了这事叫旁人怎么看?贾富商算是颜面扫地,名声狼藉了,今日啊把大公子赶出家门,决然断绝关系。” “上元佳节那日还传出个大公子不知得罪什么厉害人物,整条手臂都废了。在外想是只能乞讨生活了,啧啧真是报应不爽。” 几人说完才注意到朱曦和,对朱曦和打了声招呼问好,便抱着盆景走远了。 对于当日出口狂言的宵小之辈,落得如此生不如死的地步。朱曦和没感到多大的愉快,心里为那位在芳华浪漫年纪逝去的小姐惋惜。 朱曦和步入书房,环视一周便注意到茶几上放着还未喝完的茶水,丝丝缕缕的热气表露沈玄谧刚离开不久。 来到万历柜前的铁梨象纹翘头案,朱曦和翻了翻案几摆放的古籍,里面描写各种草药的样子,他翻了几页便觉无趣的合上。 朱曦和坐在黄花梨雕花靠背椅,一边漫不经心的拿起狼毫纸砚,一边想着如何支走身边的侍女。 偶然想起经常自力更生出去觅食的小铃铛,朱曦和愁眉蹙额非常自然道:“你们谁看到小铃铛哪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还没回来。” 两侍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自请去找。过后留下一个的按吩咐去小厨房拿糕点,侍女还不知朱曦和故意支开她,应下便急匆匆地离开书房。 朱曦和立马起身去翻万历柜,本本古籍中找到一本无封面的小记,看起来像是沈玄谧写的。 小记只有第一页有字迹,写着疾病发生的症状,种种皆对应多病的朱曦和。但无对症之药,末尾两字无解落笔犹豫,留着多余明显的墨迹。 朱曦和攥紧小记,眼里闪烁猜忌,最后在多宝阁柜找出画轴地图,还有箱需要钥匙打开的黄花梨官皮箱。 奈何朱曦和力气不大,徒手掰不开黄花梨官皮箱,受累的手隐隐作痛只得罢休。 朱曦和展开画轴看了看,发现地图穿插纵横的红线,他指腹抚过红线圈起的京都,不难想象划分红线的人野心勃勃,他喃喃道:“权力?皇位?手足要争…你也要争…” 话音刚落,朱曦和一把撕了地图里的江南地区与京都。 正当他打算离开,肩膀碰过身后的黄花梨官皮箱,箱子偏移原本位置整个多宝阁柜跟着移动。 朱曦和惊讶的转过身,打量箱子片刻扔了画轴,将撕下来的地图碎片藏进衣袖,便伸出双手转动箱子。 慢慢地一个地下室出现在跟前,未等朱曦和再做打算,书房外传来声惊呼,他惊慌望过去。 见侍女抱着怀里不情愿的小铃铛,还未对面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做出反应,只是楞楞又不可置信的盯着出现的地下室。 看来侍女对于书房有地下室的事并不知情,所以她们才放宽心走开。 小铃铛挣脱出她怀里跃下地板,飞快朝朱曦和奔去。 朱曦和抱起小铃铛,健步如飞的跑下地下室,而侍女奔过来也只是摸了空,身子撞到重归位置的多宝阁柜。 跑到地下室里的朱曦和停下脚步,回过身一片漆黑,往前迈出几步,两侧壁灯忽然亮起,昏暗灯光依稀能看清墙壁布满青苔和古怪透明的液体。 朱曦和摸了摸小铃铛抖动的猫耳,垂首用脸蹭了蹭小铃铛毛茸茸的脑袋,他露齿莞尔而笑,说道:“小铃铛,还好你能跟上来,我可不想抛下你独自一人离开。” 小铃铛鸳鸯眼里的竖瞳一缩再放大成圆形,似乎很开心的回蹭朱曦和,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用着说不出来奇怪的眼神注视抬起头的朱曦和。 四周潮湿气流令人感到不适,越是往里面走,脚上蔓延流来的水到了脚踝,虽然是浅浅的水流,这水冰冷刺骨。 朱曦和把小铃铛揣怀里衣襟里头,隔着层薄薄中衣贴着自己的小腹,小铃铛冒出个脑袋,立 起猫耳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 很快地朱曦和便走到宽阔的地方,除了这到达脚踝的水面,还有中央用铁锁铁链绑在石柱上的人。 此人白发雪睫面如冠玉,一头凌乱毛躁白发长到脚踝,闭目垂首好像是睡着了,着件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裳。 顶上露出块两人大小的缺口,像是故意设计的,为的是通风,但并不遮阳。此刻天色约莫已到午时,不知宅院是否已经乱成一锅粥。 朱曦和原本悄声屏气想要打量,走动的声响不巧惹得此人抬起头睁眼醒来,那双原本透露不耐烦厌恶的眼神在看到朱曦和,完完全全变了。 由于常年不说话,此人开口哑了声的短暂发不出声音,他流露喜意的目光炙热,盯着不断后退的朱曦和,沙哑道:“若能放老子下来,便施个善心答应你的请求。” 朱曦和嘴角抽了抽,原本此人蓬头垢面还看得出模样好看,嘴里吐出的话跟相貌毫无关联。 且不说朱曦和救不救,但这人明明是被救的对象,后面那句竟然是那种大发慈悲的口气。 在朱曦和犹豫不决时,此人哈哈一笑,说道:“五年了…整整五年…若不是老子练得神功不需吃喝拉撒。老子命硬能活到今日,真是辜负了师弟的期望呢。” 什么样的神功能做到不吃不喝,整整活了五年?他口中的师弟又是何许人? 满腹狐疑的朱曦和决定先问问此人,还没等他开口,此人道:“老子只回答你三个问题,多了,你以后是要还的。” 好像笃定朱曦和肯定会救他,如此狂妄自信的人朱曦和头次见到。 朱曦和有些无言,想扭头走了但又无法离开此处,他边靠近边问道:“你是谁?又为什么关在这里?还有你口中师弟又是谁?” 此人眯眼看着眼前少年丝毫不畏惧的微微抬起下巴,雅人清致的言行举止不是端出来的做派。 明明其貌不扬,眉宇间却有股不可多得的贵气。 此人倒也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爽快答道:“你要问老子是谁?江湖谁人不知谁不晓?老子乃是御行神医关门大弟子崔缪,擅长用毒也会医术,江湖人称玉面毒观音。” 不是江湖人士的朱曦和摊手表示从未听说过。 “老子之所以被关在此处,是因为我杀了我师傅。关老子的人便是老子的师弟,他想为师傅报仇,不过他有事求于老子,只能将老子关在此处。” “他叫…沈玄谧。你从那里下来,想必是与他相识相知,若是见了他出尘绝世的武功,你应该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 崔缪顿了顿,轻易便揭穿了朱曦和的心思,缓缓地说道:“也不必多此一问老子的师弟是谁,你其实…对他心怀好感,不认定这事是他做的。” 朱曦和双耳通红,不愿承认急急叫道:“是你自己猜的,我才没有!” 第一眼见朱曦和,崔缪便觉得他机敏,再这样一看身量样貌稚嫩青涩,属实孩子心性,不谙世事。 崔缪心里讶异,更多的想法便是沈玄谧好娈童,对沈玄谧更为不齿。 于是崔缪看向朱曦和的眼神有那么一丝可见的怜悯,不再是那种大发慈悲的口气,他道:“放心吧,救了老子,你的请求老子定会答应,不过只能一个请求。” 朱曦和沉默的望了望四周墙壁,发现离得最近的就有个凸起的蛤蟆石像机关,又觉得太过简单,起疑的看了半响。 崔缪道:“机关就是那里,老子亲眼看见师弟按的就是这个机关。你傻傻看着干嘛?还不过去按了把老子放出来。” 踌躇走过去的朱曦和思虑万千,不知是否能将离开的希翼寄托旁人,然而现实却不允许他多加考虑。 那道走上去的台阶处传来声短促清亮的机关扭动声响,浅浅的水面渐渐在脚底下消失褪去。 朱曦和紧张的频频看向身后走上去的台阶,他抬手放在蛤蟆石像,不再犹豫用力按下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