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出道即巅峰既是荣誉也是质疑,但闻月州一直站在巅峰上。他演电影不看导演出身,只看剧本,偏爱现实题材和动作片,在这接近八年的电影生涯中只接过一部爱情片,还是全程悲伤的be题材,被人冠以闻法海之称。 他在如今二十五岁的年纪站到许多同行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万众瞩目。 我怎么敢!李愚害怕得扬声,前后的气势变化像巴掌似的甩在他脸上,打得又红又肿。 他不知道纪安洵和闻月州竟然认识,闻月州还会为这小贱蹄子出头,但他知道闻月州的脾性:不喜被冒犯,强硬得不可忤逆,随心所欲,随时犯浑,且闻月州身后站着能支撑他如此强势的庞然大物。 惹了闻月州,在圈子里基本上就没了活路。 闻闻先 闻月州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听一大段求饶的话语,他挂断电话,却没有把手机还给纪安洵,而是盯着低头发呆的纪安洵,转过来。 这话里带了点命令的意思,纪安洵转过身,在衣衫摩擦的细碎响声中红了耳朵,不知是因为被撞破窘境的尴尬还是那句再正经不过的祖宗。 闻月州捏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们直视彼此,还学会忍气吞声了? 他语气平淡,纪安洵却听出不悦来,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你不帮我,我也会找大哥解决,还能趁机和好,一举两得。 和好?闻月州平静的面色被打破,他紧紧地盯着纪安洵的脸,试图从中辨别出此话的真假。 纪安洵只觉闻月州的眼神太过滚烫,便用下巴蹭开他的手指,顺势眼神下移,落到对方喉结上。那里钉着一颗黑色小痣,这好像是闻月州身上唯一一处不规整的跳脱,不动声色地打破了一片冷白色的禁欲感。 刚刚脱离深邃的眼神漩涡,又跳入胡来的欲望陷阱,纪安洵仓皇移开眼神,泄气般地往后一仰,靠上池壁,借此机会不动声色地离闻月州的环抱远了一点。 闻月州察觉他的反应,下意识用舌尖抵住下齿尖,直到发麻才将手机塞进他手里,语气平静,这个人不会再吵到你。 纪安洵捏住手机,你打算怎么办? 闻月州说:他本来就不干净,想让他跳不动的方法多的是。 纪安洵无端想起李愚上辈子的下场,他还想说什么,闻月州已经让开道,先回去吃饭,不然又该胃疼了。 你怎么知道? 还没来得及问,闻月州已经朝外走去,步子迈得又急又快,莫名显得烦躁。纪安洵只得压下疑惑,快步跟上去。 楼然正在和人聊天,抬头见纪安洵凑在闻月州后头,宛如一只灵智没开化的呆头鹅,不禁取笑道:刚才没问,月州,从哪拐来的弟弟? 他这话说的不正经,闻月州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出言警告,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才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明明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缺席了。纪安洵生气地默默反驳:骗子。 楼然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看向闻月州的眼神带了些打量 闻月州眼睛狭长,细而不小,内勾外翘,瞳色极深,黑白分明。单看的确漂亮又贵气,可它常年是死的,和闻月州这个人一样,冷淡示人,没什么生气,所以众人只能在屏幕里欣赏它,一旦当面,欣赏就变成了畏惧,齐飞的眼泪和口水就含蓄低调地化为乌有。 像他,能算作闻月州的身边人,却也不敢在私下里太直视这双眼,太冷了,活像冰棱子,没什么观赏性,又渗人又没意思。但此时此刻,那冰棱也被纪安洵这口温吞漂亮的蜜水含化了,平静而冰冷的湖面被撞碎,竟秋波潋滟起来。 这说法新鲜又鲜活,楼然笑了一声,转念又一想:既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看月州这态度,对这小竹马也算得上极好,怎么还让纪安洵落到这幅田地? 既然是月州的弟弟,我就不客气了,叫你一声小洵?楼然有自己的心思,见纪安洵点头就直接询问对方近段时间的安排。 纪安洵也不怕丢脸,直说:刚才黄了个综艺,暂时还没有什么确切的安排。 那综艺黄了也好,本来就只是个刷脸炒热度的套路节目,没什么意思。既然要重新做人,扭正职业道路,那从这个综艺里消失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开端,不过接下来必须得争取到一个合适的角色。纪安洵安静琢磨。 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个同性电影,叫《嗅月》,正在筹备选角,我觉得你的外形条件和主角受季洵挺贴合的,你要不要来试试戏?楼然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从心。虽然纪安洵的演技实在烂得一批,但是他和季洵太贴合了,如果就这么放过,实在可惜。这种情况下,纪安洵就算试戏被刷下去,也能让十分可惜变成五分。 这是什么狗屎运?纪安洵的第一反应就是这。 楼然是金牌制片,他眼光独到,至今没有翻车,就算此次恰好翻车,那也不可能比他以前演的本子还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见纪安洵不说话,楼然以为他眼光太独到,看不上正常剧本,正想再劝说一次,就见纪安洵猛地小鸡啄米,眼睛发亮,要! 这小孩儿的眼睛实在太漂亮了。楼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在心里嘀咕,就那么认真地盯着你看,谁不迷糊啊? 三人用过晚饭后已经接近凌晨。 楼然一心思索,纪安洵专职发呆,负责结账的闻月州完成任务后说:时间不早了,我送阿洵回家。 话里赶人的意思大喇喇的,楼然不悦,阴阳怪气道:我一个人回去多危险呐,把我一起送回去呗! 闻月州只瞥了他一眼,连半个字都吝啬,只伸手挑起纪安洵的卫衣帽子,轻轻地往他头上一扣,又下意识地用手掌罩住纪安洵的脑袋,隔着帽子揉了两下,对着那双懵然的眼睛说:走吧。 夜间的秋风威力不小,纪安洵被吹得头疼,他睁开眼睛,用余光瞥了眼驾驶位。 闻月州将右边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手臂,肤色冷白,青色的筋脉细细的活跃,很是惹眼。他收回眼神,又看向窗外。 街边的木槿早就开了,纪安洵在一片粉红中花了眼,索性升起车窗,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正是气氛沉默到尴尬时,一旁的手机好心地发出声来。他暗自叫了声好宝子,求救似的打开手机。 白连哥哥:【安洵,热搜的内容我看了,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你。】 【我正在挑剧本,看见一个不错的角色,我们又可以一起拍戏了。】 对方发了份文件。 只高兴一瞬,纪安洵就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他先将备注改成白连,又取消对方的置顶,这才点开文件。果不其然,白连口中那个不错的角色正是《仙君》中的反派配角之一黄昀。 这年头演反派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一个人设生动鲜明的反派角色远比死板的正派角色圈粉,如果饰演的演员颜值出挑或演技精湛,那效果直接加倍。但反派世界也是有阶层的,如果是一个愚蠢、猥琐,觊觎男主伤害女主和其他讨喜角色总之毫无讨喜之处的反派角色搭配一位名声不好、演技奇差的黑红流量型演员,那直接就成了本色出演,网友必定贡献3600+种绞肉机式唾骂。 上辈子的纪安洵就是在白连的诱哄下接演了这个角色。 对方说这样的角色和他以前饰演的傻白甜角色有很大的差距,可以给观众新鲜感。 这话是没错,错的是他按照和白连合作的惯例,采用了狂躁派狗屎式演技,剧播后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还在宣传现场被泼了墨水。事后他所有的委屈愤怒都在白连的温柔安抚下化为乌有,现在想来白连的确不负其名 先利用剧中黄昀的舔狗人设来影射他,让网友,尤其是白连的粉丝产生一种黄昀在剧中骚扰男主,纪安洵就在剧外骚扰白连的梦幻联动,送他上口水战场,又在这场骂战的高/潮点出现,以温和的口吻表示人剧分离,加强不管我怎么被骚扰,我都不会公报私仇,依然温柔善良的人设,再圈一波粉丝,最后更能帮他固定住白连牌舔狗追踪机的人设,一石三鸟,实在是妙。 纪安洵放下手机,半垂的眼皮挡住冷光。 待车拐入熟悉的路口,又掠过家门口的路标,停在楼下时,他才咳了咳嗓子,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问:你什么时候对我住的地方这么熟悉? 沉默被打破,闻月州说:你住进来的那一天。 哦。不对 纪安洵抓住他话中的把柄,再次发难,可你对路太熟悉了,不像第一次来,你甚至没有开导航。外面的路还说得清,里面怎么解释? 闻月州没有回答,像是答不上来,这让纪安洵有些得意。闻月州吃瘪的模样十分罕见,他不肯放弃,咄咄逼人道:你为什么突然理我了?还那么叫我? 阿洵。闻月州又这样叫他,这是独属于我的资格,不是么? 纪安洵怔住了,看见他和闻月州被岁月倒压成小矮子,一起站在老宅的花园前,他右手捏着闻月州的左手尾指,左手捧着尽在咫尺的蜜桃雪山,就那么一字一句的、认真坚定地说:我喜欢哥哥叫我阿洵,只喜欢哥哥一个人这么叫我。 那束淡色月季仿佛又凭空出现在掌心里,纪安洵实实地一握,被少刺的枝条扎得手指一疼。他松开拳头,不清楚自己是不愿意再听到,还是太庆幸还可以听到这样亲昵的称呼,只好伸手去开车门。 掰了两下,没反应。 闻月州没动作,问:白连是不是邀请你去试黄昀? 你怎么知道?纪安洵睁大了眼睛,猜测对方是不是偷偷在国外学占卜了。 黄昀这个角色不适合你,饰演他对你毫无好处,不准接。闻月州说完意识到自己话里带着明显的命令,握着方向盘的手稍微握紧。他转头去看纪安洵,发觉对方并不在意,只是睁大着眼,迷怔了。 纪安洵的确迷了,怔了。 上辈子闻月州没有劝过他不要演黄昀,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在雁来居相遇,也没有突然破冰,更没有能在楼下和平交谈的机会。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闻月州劝他了呢?他会听吗? 当局者迷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但当对手是闻月州,他曾经最信任依赖的人 曾经二字实在恼人,纪安洵转了转眼睛,故意作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作为你的前辈,我在提醒你;作为你的哥哥,我在心疼你。闻月州直白地往他心上扎刀,白连在哄骗你利用你,你的喜欢在他眼里只是可转化成利益的筹码。 纪安洵原本以为他会被这记简洁而精炼的刀扎中,毕竟他曾经对白连付出过真心,但是很奇怪,此时他坐在副驾驶上,近得能看见闻月州下垂的睫毛,这把刀却失了准头。 该有的情绪都没有出现,他只在心里咬住闻月州话里的心疼,委屈得生气,气得撒火! 你凭什么心疼我?他看着闻月州,学足对方当初那十成十的狠心,闻月州,是你先丢掉我的! 闻月州在他的控诉下呼吸急促,他从来都以冷淡平静示人,活得像冰冷机器,纪安洵有幸见识过他大半的失态、或者说人气,但还是没出息,受不住,忙趁机倾身按下中控锁,头也不回地跑了。 鞋带不知何时散了,纪安洵跑得急,没几步就平地摔了个狗吃屎。 操!纪安洵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不因此尴尬,也不觉疼痛丢脸,只抓住发泄的机会,转头对着冲出车门的闻月州喊 操! 闻月州,王八蛋! 第4章 滚烫烟头 晚间的秋风裹了刺,纪安洵气势汹汹地打了声喷嚏,转头就跑。 闻月州捏着后视镜,双腿灌了铅,看着纪安洵骂骂咧咧地跑了个没影,直到十二层的灯光亮起,他试图隔着一层窗帘窥视却无果,才泄气般地收回眼神,扶着车门坐进去。 副驾驶没了人,可能是刚才的纪安洵太鲜活,所以他连幻想纪安洵继续存在都不能成功。 闻月州下意识地掏出烟盒,手指摩挲开盒盖,却突然顿住了老鹳草玫瑰夹杂着茉莉的味道悄无声息地窜入呼吸之中,这是纪安洵惯爱的香水,被他下车时遗漏,又被紧闭的车窗锁在了原地。 不可以抽,烟味厚重,可以轻易掩盖香水的余香。闻月州放下烟盒,忍耐地吸了口气,这时一旁的手机响起,他瞥了一眼,接起电话,喂? 把人送回家了?听见应声,楼然坏笑,有没有留宿啊? 没。积累的疲倦终于找到机会涌上,闻月州哑了喉咙,恹恹道,一口水都不肯赏。 楼然嘲讽地笑了两声,我说你晚上刚回国,拒了那么多邀约也不回去休息,却约我去雁来居,你故意去求偶遇的吧?我可算是确定你的心思了,你对小竹马不一般嘛。 闻月州没有否认。 既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怎么还让他喜欢上个哪哪儿都不如你的人了?楼然啧声,搞不懂啊搞不懂。 我自找的。闻月州闻着余香,语气乍一听平静,仔细再琢磨,却是冰锥子碎地,噼里啪啦一顿响,冷意渗骨。 楼然隔着电线搓了搓胳膊,同时转了话锋,我查了查你弟弟入圈后干的事。拍的戏没几部,但每一部戏都是给白连搭配角,主配无所谓,但他演的要么是工具人,要么是不讨喜的角色,他脑子怎么了?那张脸就是用来浪费的?还有,他是华影毕业的吧?我刚才联系人翻出他之前年末大考的视频,灵气十足,绝对有天分,怎么一毕业就没了?简直是在给观众喂屎的道路上一路远航!你钱多的没地花,就不能带他去看看脑子? 闻月州没说话,只伸手解了颗衣扣,好似这样就能呼吸顺畅一些。 但可惜作用不大。 他捏着烟盒下车,抽出一根,快速老练地塞进嘴里,眼中郁气涌动,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