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洪涝, 刘相自然把钱银按得紧紧,再不能犯去岁时候的错,周启这个帝师, 原以为是教授琴棋诗赋, 舞文弄墨不成气候, 没想到却能给他和户部来个釜底抽薪, 以快打快。 仗着雪灾给小皇帝收了一波民声。 现再用之前法子定行不通的, 故而周启近日来很是烦闷惆怅。 宝忆歪着头,殷红的腮颊犹如朝霞般明媚生动, 说完话又乖乖往后退去,很是忐忑不安的望着他。 她有很多很多钱。 是说郑文曜当年失踪的钱银, 都留给了姜雪,然后由姜雪遗留给她了吗? 周启动了动唇, 一时间的震动难以名状。 他不是没有过此番猜测,可就算知道宝忆手握大笔钱银,他也从未打过主意,毕竟那是她的东西。 而她把最隐蔽最巨大的秘密与他分享, 这让周启内心波折不断。 他“看着”她, 庆幸此时眼睛被白纱缚住,若不然,他会被一个小姑娘看去笑话, 看到他如此失礼而又没见识的表情。 宝忆咬着唇, 空气里是又黏又湿的紧张。 “宝忆。”良久后, 周启开口, “据我所知,郑家在江南并不好过,尤其在吴家的打压下,处处受到掣肘,因资金短缺无法周转导致货物被抢更是时常有之。 郑家毕竟是你的本家,危难之时你都没有伸出援手为何要帮我。” “母亲临终前嘱咐我,此钱财事关生死,不能草率公之于众。 二叔三叔若没有钱财助力,最多生意惨淡,困于经营。可若是突发横财,难免会招人非注意,惹来祸端。 当年父亲之死,整个郑家大房倒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亲手里的无价财宝,钱财最能蛊惑人心,若不能用到正处,不如让他们跟山间碎石一样藏于地下,不见天日。” “大哥哥,你要用,就都拿走吧。” 她真诚的看着他,一派坦然豁达。 “宝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启深知这笔钱财露面后,会招至怎样的猜忌,怀疑,更知道如若被暗中盯上,极有可能让宝忆陷于危险之中。 他深吸了口气,道:“我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姜宝忆弯起眉眼,甜声道:“谢谢大哥哥。” 任城的菱角香软黏糯,宝忆剥了几个放在白玉盘里,怕周启够不到,特意捉着他的衣袖引到盘边:“这是余嬷嬷老家的菱角,清早来人送的。” 夏日正是菱角新出的时节,不像往年存放在冰窖之中,再拿出来蒸熟少了点清香气,口感也差了许多。 姜宝忆剥完菱角,粉嫩的指甲缝里沾满细碎,她用帕子擦了擦,长睫微垂着,从周启角度看去,恰能望见一抹纤细如玉的颈项,圆润可爱的耳垂。 “好吃吗?” 姜宝忆捧起桌上茶,喝了半盏后满怀期待的问道。 周启品着嘴里的甘甜粉糯,点头:“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菱角。” 姜宝忆知他在哄自己,可还是觉得高兴,又抱过来莲子盘,高兴道:“还有任城的莲子呢,个个都有花生那么大,又脆又甜,有人不喜吃莲心,说它苦,我却很喜欢,甜中有些许苦涩,越嚼越有回甘。 大哥哥,你是喜欢吃不带莲心的,还是带莲心的。” 她手指肚里捏着一个,举到周启眼前。 明知他看不见,下意识还是拿过去了,当反应过啦后,宝忆不禁吐了吐舌,心道自己糊涂,正欲往后缩手,却不想周启忽然上前,低头,唇衔着那粒白生生的莲子。 他手长得很好看,又细又长,却不阴柔,握着宝忆的腕子,往自己唇边挨近,温热的呼吸就这么喷到宝忆手腕,湿漉漉的,又像是小兽在舔舐皮肤。 换做别人做这个动作,一定是唐突且又无力,可他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像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吃完,便抬起头,端正身子慢慢咀嚼。 “我跟宝忆一样,都喜欢带莲心的。” 姜宝忆一动不动,小脸通红的看着他。 手指上还沾着他的体温,仿佛那舌尖触到,让她冷不丁缩回手,藏到身后,紧接着就站起来,慌忙把怀里的白玉盘放回桌上,结巴着:“大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秋容秋容她就交给大哥哥了,还还有哪些钱财,我都写在这封信里,大哥哥你找个可靠的人,让他带你去找,你想用多少,就拿多少,都拿走也无妨的。 我我” “日后你嫁人,总要留些做嫁妆。”周启不动声色抬起头,好似在看着她。 姜宝忆搓着手指,喃喃道:“没事,远洲哥哥不在意这些,他有手艺,饿不着的。” 周启敛起面上的笑,冷了声音:“对了,叶远洲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姜宝忆把信放在书案上,又怕被风吹走,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周启面前,两根手指捏着信,随后往他手心里塞了塞,确认他握住后,忙跳出来深呼了口气。 “那我走了。” 转眼半月过去。 相府 刘相冷笑着拍案,叹道:“可笑,着实可笑,派了多少眼线盯梢,这笔银子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那么个小姑娘,这都看不住!” 啪的一声巨响! 压不住刘相的愤怒,两兄弟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 洪涝水患陆续收到钱银物资,没有从户部走,更没有经他核验批发,而是打着小皇帝的名号,广仁布施,沿着水路一带从北往南,径直发往灾害州县,中途没有经过任何官员周转,待消息传回时,刘相便是想要追查,那银子也已经花的不甚快活了。 本该十拿九稳是他刘全的东西,到头来费尽心机却被周启拿去给小皇帝做嫁衣,简直可笑。 “秋容呢,死了吗?” “据姓顾的传来消息,秋容当场就毒发身亡,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秋容是最早安插进姜家的老人,早先年因为手脚伶俐伺候过老太太,后来就被调去春晖堂,一直在姜家最紧要的院子侍奉,这么多年来,通过秋容往外传递的消息不计其数。 不乏姜越与朝中官员往来,苏氏和青州苏老大人之间书信往来,还有姜雪同老太太之间的私语,皆被秋容悉数监察并传递回刘相耳中。 连秋容都没发觉姜雪的异常,都没能找到郑文曜遗留的钱财宝贝。 怎么就忽然冒出来了? 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刘相脸色铁青,嘴角的筋微微抖动,“姓顾的你们悄无声息处置了便好,一个妇道人家,总有个合情合理的死法。” “姜家呢?”刘凌摸着下颌,请示刘相。 姜家。 刘相嗤道。 “姜越都已经投到牢里,姜家还能如何,横竖等死罢了,别把精力放错地方,眼下我们最紧要的,是追回姜宝忆手里的余钱,拉拢吴家做后备财力保障,同时,彻查周启,必要时,可取其性命。” “是!”两兄弟同时应声。 末了,刘平问:“那妹妹和陈旌的婚事,父亲可选好日子?” 陈旌那日点头,刘相难掩欢喜,言语间尽是对陈旌的喜爱赞赏之词,更是不顾刘清秋反对,自作主张将其许给陈旌。 刘清秋哭的砸门,刘相将她锁在屋里,着人看管着,这两日来倒也想开了,吃食恢复,也逐渐开始打扮。 刘相总算脸色好点,思忖少顷,道:“便定在九月初九,省的陈旌回西北耽误了。” “母亲,吃点粥吧。”姜瑶擦完泪,端着一小盅粳米粥从帘子后出来。 短短数日,苏氏就像老了十岁一般,整个人没了光彩。 她没抬头,半躺在榻上掩面叹气。 往苏州的信一去不回,想来父亲与母亲也怕被姜家牵连,事到如今竟连封信都不肯给她,兴许是怕有一日姜家被抄,查出来与苏家有勾连。 苏氏叹了声,泪水沿着面颊无声掉落。 姜瑶坐在她跟前,吹凉后喂到她嘴边,劝道:“母亲,父亲都叫我们别担心,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若父亲回来,瞧见后指不定怎样担忧。” 苏氏一把扯下帕子,咬牙道:“他还会心疼我?他满心满脑都是栖香阁和墨韵馆那两位,我是人老珠黄了,用不着他惦记!” 姜瑶一愣,“既如此,母亲更要多吃点。” 苏氏剜她:“没良心的,那是你父亲,你怎么能吃的下饭。” 姜瑶搁下小盅,耷拉下肩膀来,最近屡屡不顺,父亲出事,周启眼瞎,先前还想着跟人约了游湖,自己还未出去辞约,便相继收到好友生病的帖子,这都是忙着跟姜家撇清干系。 她怎能好受。 偏还得安抚母亲,母亲本就是爱与人说嘴的,多少日子在家闷着不出,憋了满肚子的话没人说,再这么待下去,人就垮了。 “早上宝忆还去找我,说托关系去了趟大理寺,见到父亲了。” 苏氏一听,来了劲儿:“她怎么不带我们一道去!” “也没想立时能见到父亲,那会儿她又不能耽搁,就自己进去了,父亲挺好的,也没受刑,就是嘱咐我们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苏氏哭:“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当初怎么就嫁给他,这一辈子都毁了。” 翻来覆去都是些陈词滥调,姜瑶听够了,不耐烦离去。 她手里握着一枚暖玉,紧紧地,上面雕着“墨”。 前几日她去观里烧香祈福,那么巧就碰到了景子墨,他一路陪同,虽没说多少话,可叫她心里很是安神。 临走,又塞给自己一块玉。 姜瑶本不想收的,可脑子一糊涂,就握住了。 进退两难。 收人家佩玉,自然有着特别的意思,她不傻,知道景子墨眉眼里对自己的喜欢,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遮不住。 可周启呢,怎么办? 姜瑶长长叹了口气,生怕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正走着,忽然从墨韵馆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径直把她撞了个趔绁。 好歹扶着廊柱站定,看清来人,她不禁皱眉:“三妹妹,你急慌慌赶着上坟呢!” 她跋扈惯了,再加上墨韵馆两个妹妹都是软性子,向来只是一笑了之,谁成想,这一次姜晗没有笑,反而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的姜瑶吓了一跳。 “大姐姐,我小娘小娘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