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首都白银城皇冠街54号。 在父亲埃尔文·德累斯顿“身死”后,奥古斯都·德累斯顿就被祖父安排继承了家族爵位,即使今年才十五岁的他现在还是帝国学院的学生。关系比较近的几个朋友开玩笑恭喜他成了帝国目前最年轻的伯爵,奥古斯都冷脸不答,其他人便只能讪讪笑笑,再不提这回事。 如果是父亲在,场面一定不会变得这么尴尬。 奥古斯都忍不住这样想。 只要埃尔文愿意,他就能成为全场最令人瞩目的存在,轻易获得任何人的好感。如果是埃尔文,面对这种场面,大概会故作愁眉苦脸地抱怨这突然的重担,再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重新把气氛热起来,既不失礼仪又不会让人觉得不悦。 ——他活泼得不像是奥古斯都那个以严肃刻板出了名的祖父的儿子。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在孩子们面前的卸下伪装的片刻早在很久以前就让早熟的奥古斯都知道了很多他那个年龄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交好运的私生子”。 那些人在背后这样称呼埃尔文·德累斯顿。 奥古斯都的祖父只有两个女儿,埃尔文是老伯爵的私生子。虽然帝国很多年前就出台了女性继承人的相关法律,但是传统的老伯爵还是无视了他的女儿们,宁愿将爵位交给一个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一个前七年都和他那个身份低微的母亲生活在贫民窟的杂种。 “你这张脸,可真像你的父亲,奥古。” 老伯爵的大女儿,埃尔文的姐姐,瑟琳娜·德累斯顿在奥古斯都七岁的生日宴会上这样对他说,状似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过长的指甲让奥古斯都感觉到了疼痛。 所幸埃尔文及时出现,几句话将瑟琳娜引去见奥古斯都的母亲。 “离她远点。” 奥古斯都疑惑地抬头看他身边的男人,他们父子关系冷淡,埃尔文难得愿意和儿子多说两句话,以至于年幼的奥古斯都一时竟不敢肯定埃尔文是在与自己说话。 埃尔文叼着烟,大概是顾及到孩子在场没有点燃,规整的礼服似乎勒得他有些难受,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看也没有看奥古斯都。 从小接受祖父教养长大的奥古斯都自然也不会像埃尔文,埃尔文与德累斯顿家其他人都不一样。 七岁的奥古斯都带点刻薄地在心中阴阳怪气父亲竟然真的按时参加了他的生日宴会,而不是和他的哪个情人缠绵。 “瑟琳娜那个女人,不想被她吃得连渣都不剩的话就离她远点,还有你母亲也是。” 祖父教授的礼仪让奥古斯都条件反射想要纠正父亲管血缘上的姐姐叫做“那个女人”是非常没有教养且失礼的一件事,但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也白说,埃尔文连老伯爵的话都是看心情听,否则现在外面也不会有那么多他的花边逸闻。 男孩看着对自己来说高大仿若巨人的男人,还有他的那双带着茧子的手,最后还是没有像他之前见过的其他父子那样抓上去。 十四岁的奥古斯都放假回家,老伯爵出门社交,奥古斯都的母亲还和瑟琳娜混在一起,独自坐在长桌边享用晚餐时,奥古斯都听到了汽车轰鸣声,随后一阵鸡飞狗跳,埃尔文被人半扶半架着进来,游荡者机构的现任负责人李斯特·朗格圈着埃尔文的腰,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圈进了自己怀里。他面对奥古斯都点头示意,半点没有心虚的意思,还顺手将闭着眼睛咕哝着什么的埃尔文胡乱摇晃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德累斯顿小先生,请问埃尔文的房间在哪里?” 随后又补充道:“他今晚有些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我倒是不知道游荡者机构的负责人这么平易近人。 奥古斯都心情烦躁,他听过那些关于他父亲挑选情人并不局限于女性的传闻,但真正面对起来是另一回事。 他压下肚子里带着怒火的阴阳怪气,冷淡地示意一边的仆人赶快去从李斯特怀里接过他丢人现眼的父亲。 “辛苦您送家父回来,给您添麻烦了。” 德累斯顿小先生态度冷淡,几乎把“逐客令”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他们父子不睦的传闻李斯特早就有所耳闻,见奥古斯都如此也只当是他对好友醉酒的不快,不做他想,爽快地将埃尔文交给了德累斯顿府上的仆人后便告辞离开了。 等到奥古斯都用完晚餐后上楼找来时,被安置在自己房间的埃尔文已经被伺候着喝过了醒酒药,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门页开合他也只睁眼看了一下,见是奥古斯都又闭上了眼。 “有什么事吗?” “我以为你和母亲约定过,不会把情人带回家里来。” 埃尔文直起身子,眼神里透着好笑。 “李不是我的情人。” 那是你没有看到他看你的眼神! 奥古斯都神情阴郁,李斯特搂在他父亲腰间的手不断在他眼前浮现,那个人搂着埃尔文,像是在宣示所有权,表情温柔地凑在他父亲的耳边说着 什么,眼睛里却沉淀着些让奥古斯都觉得恶心的东西,明目张胆又肆无忌惮,完全没有将奥古斯都放在眼里。 但这些他都无法对埃尔文说出口,他要怎么解释他怀疑父亲的好友心存不轨?众所周知李斯特·朗格与埃尔文·德累斯顿是从学院时期就相交颇深的挚友,再荒唐的小报也不会去编排他们之间的花边。更重要的是,奥古斯都无法解释自己的怀疑来源。 难道要他说那是对同类的敏感吗? “……总之我不喜欢他。” 最后,他只能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这样说道。 埃尔文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和你祖父学了很多无聊的事,但是,奥古,希望你不要学会他妄图掌控一切的控制欲和不听劝告的固执与傲慢,那很让人受不了。” 奥古斯都语塞。 奥古斯都·德累斯顿的诞生始于一场埃尔文·德累斯顿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政治婚姻,没有人知道他的祖父做了什么才把十五岁的父亲塞上了婚床,但是奥古斯都出生时埃尔文远在千里之外帝国边疆,和山地土着作战,偶尔有只言片语从战火中传出,等到他退役回家的时候奥古斯都俨然一副老伯爵翻版,恰好是埃尔文最不喜欢的类型。在家呆了没过几个月埃尔文就加入了游荡者机构,每个月父子俩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祖父说他会是家族未来的希望,德累斯顿家的所有人都应爱他,奥古斯都垂首,心中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父亲就不会爱你。 ——无论他在世俗意义上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他的父亲都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爱他。 直到埃尔文·德累斯顿死去时也一样。 游荡者将父亲的物品打包送回家的时候,弟弟拉着他的衣袖神情惶惶:“哥哥,父亲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他只是失踪了!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有那么一瞬间奥古斯都看着弟弟惊慌失措的表情心中产生了扭曲的快意。 他的弟弟,从出生起就得到了父亲喜爱的弟弟,可以骑在父亲肩膀上大笑的弟弟,为了陪他玩父亲可以放情人鸽子的弟弟,理所当然地把“我要去告诉父亲”挂在嘴上的弟弟,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就能拥有那么多? 但奥古斯都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心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嫉妒,他还是弟弟眼中可靠的好哥哥。 “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像是安慰弟弟,又像是在说服奥古斯都自己。 埃尔文的事家里最伤心的可能也就是奥古斯都的这个弟弟了,但是,就连奥古斯都也没想到弟弟会从家里跑出去,而且顺利地从德累斯顿的视野中消失了。 奥古斯都派出了寻找的人,借着老伯爵和埃尔文的关系网又委托了游荡者,母亲对弟弟的失踪毫不在意,祖父把这当成了对奥古斯都和弟弟的考验,而奥古斯都,他只能看着书房桌头那张父亲与弟弟的合照,承认比起自己,弟弟才更像是父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