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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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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命令,是一句话也不要说,直接要了你的命。”擦干净双手之后晚香低身,搭上小三肩膀,手指下探:“但我想听听,我有没有宽恕你的理由。” 小三低头,向后微让:“理由?难道你不怕鬼眼听了去?” “既然违背主子命令,我自然是有十全的把握,这个不劳你操心。” 小三还是低头,目光并不犀利,却有看穿一切的坦然。 “宽恕我,让晚媚来找我,从此鬼门再没有晚媚这个人。杀掉我,然后设法让晚媚知道,从此晚媚和公子反目。这是你的两个选择,对你都有利。” “你到底要选哪个?”说完这句之后他抬头,看向晚香:“我能想到的公子自然也想到。相信他和我一样,都在等你的答案。” 京城,皇宫一去十里,无限繁华的一只泥沼。 公子如今就在这里垂首屏息,身份叫做宁王。 而他的二弟郁宁远依旧笑得温和,食指叩打桌面,感慨:“大哥痊愈真是太好了,果然皇天有眼。” 公子顿首,样子有些虚弱,抬手掩唇咳嗽了几声,这才答话:“南疆可能真是我的福地,微臣居然能够不死,继续为皇上效命。” 郁宁远的手指停住,开始抚摸额头:“这次大哥来,还是请命清剿武林吗?可是我觉得这件事委实太过耗费心神。” 话里的意思已是推诿,公子不语,不反驳强辩,只是恰到好处流露出一点失望。 “不过我好像答应过,你不再管盐茶道的事,会给你别的机会施展。”到最后郁宁远终于一叹:“既是如此你就去吧,我派殷太傅做你助手。” “殷太傅日理万机,臣觉得另外一个人选更为适合。” “谁?” “前任武林盟主,方歌。”公子答道,提到这个名字时抬头,姿态语气都自信十足。 山脚下一个小村落,屋子背对群山,推窗就能看见云雾里常青的山竹,这如今就是方歌的家。 推门而入时他发现已经桌前已经有人等他,手捧一杯热茶,等得很耐心。 “自我介绍,在下郁宁天,抚顺府宁王。”等到他之后公子发话,将手一抬:“不介意的话方大侠请坐,咱们共饮一杯。” 方歌神色平淡,看他看了有一会之后落座,捧杯吹了口气:“记得有个人也曾请过我,喝的是酒。这人带着面具,评价我是个不黑不白灰色的人物。” “这个评价很准确。”公子道,面色依旧冷寂:“撇开恩怨,他其实也算你半个知己。” 方歌笑,对知己这两字不置可否,只是捧茶暖手。 “虚套不必,王爷只需说明来意。”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发话,目光投向窗外竹林。 “群山环抱竹林安谧,住在这里,你难道就真的得到宁静?”公子突然反问了句:“我相信方大侠不会这么愚蠢,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所以有自信,今天你绝对会跟我走一遭。” 宁不宁静其实取决于心。方歌有智,不否认这点,所以最终没有拒绝。 按公子所说,他随他走了一遭,为了一件关乎武林半数人生死的大事。 目的地很快达到,公子从马车上下来,系好大氅顿步。 方歌随行,抬头迎上艳阳,看清楚眼前这座建筑的门匾。 “楚府”,匾上这两字简单遒劲,透着凛然大气。 “原兵部侍郎楚望舒府上,今天是他的灾日。”说了这句之后公子就起步,跟守门的兵士交代身份,带方歌跨过了那半膝高的门槛。 门内府邸开阔,本来也是个极其富贵的所在。 方歌在公子身后走得无声,很快就听到喧哗,此起彼伏喊的都是冤枉。 楚侍郎通敌叛国,今天举家抄斩,的确是个天覆地亡的灾日。 从远处看,方歌只看见一片凌乱和一个衣襟飘飘不肯落跪的身影。 “受死可以,但楚某不领这通敌罪名。”雪地之中所有人都听见了楚望舒的这句话,无望然而无畏。 所有人一时噤声,公子也止步,领着方歌,不远不近恰巧停在一丈开外。 “圣上的裁度,你说你不领?” 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发话,语声低沉,尾音邪恶地上挑。 邪恶然而雍容,殷梓永远就是殷梓,紫衫鸽血,魔意无碍风流。 “不领又如何?”楚望舒迎着他的目光答道,在不曾察觉时气势已经降了一阶。 “领是死不领也是死。”殷梓淡淡,摊开手掌轻抚。 “只不过死的方式不怎么一样……”这一句语味无尽的话之后他豁然睁眼,手指按上楚望舒胸口,隔着他衣衫,将一根手指刺进了他心门去。 楚望舒吃痛,往后急退一步,顷刻间已然变色。 殷梓将眼微收,手指收了回来,指尖上有道极细的伤口。 殷梓之血,天下至毒,他也就是从食指逼出一滴,然后逼进了楚望舒胸口血脉。 可这已经足够。 一滴周身游走不断弥散的毒血,已经足够让一个英雄屈膝。 楚望舒的身子已经不那么挺拔,呼吸艰难,开始觉得血管里流动着一块烙铁,每到一处都滋滋生烟,在煎熬着他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 “很热是不是?”殷梓轻声,绕到他身后,紫衫滑过他小腿:“我试试替你浇灭这火。” 言毕他就抬手,从兵卫腰间抽出长刀,刀光如雪,一记就割下了楚府三只人头。 血如匹练狂涌,浇上楚望舒后背,将他湿淋淋浇了个透。 楚望舒低吼一声,再不能维持双膝笔直,缓缓跪低了下来。 血管里自己的每一滴血如今都成了蚀骨毒药,如今的他正在腐烂,从里到外每寸每分。 身后又是刀起,有多少人头落地他已经不知道,只是颤抖着伸手,想提到天灵盖自尽。 “想死是吗?”殷梓的长眼这时到了他跟前,将刀放到他掌心,握住他手掌,帮他架上颈脖。 “领罪,高呼三声皇上圣明,我就帮你。”对着楚望舒耳朵他低语:“帮你……一刀了结痛苦。” 这声音魅惑,就象搁在颈项的那把刀,对楚望舒有着无限的吸引。 “我领罪。”无比的痛苦煎熬之中他喃喃,眼角甚至渗出了血。 刀口往里进了一步,殷梓开始微笑,问:“那么圣上可曾冤枉你?” “圣上圣明!” 楚望舒厉声,重复三次声音刺破云霄。 刀口画过一个美丽的弧线,殷梓眉头舒展,终于割破他颈脉,给了他一个痛快。 满场一时无声,所有人都屏息,感觉到涌过心头的寒意。 “殷……太傅。”过了有一会才有一个参将发声,笑得谄媚:“现在可以抄家了,您是不是……” 言下之意是要殷梓领头,行抄家公事顺便饱饱私囊。 “抄家?我没兴趣。”殷梓摇头,习惯性地将手指送进嘴,尝了尝血的甜腥:“黄金万两家眷如云,要来何用?你们喜欢的话请便。” 说完人就负手,当真施施然而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看花园里公子和方歌一眼,似乎是不曾在意。 而公子低头,等他走后方才朝向方歌,问了句:“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不贪财不贪色,他这个人简单,没有是非只有信仰,不忠于良心道德,只忠于他的皇上。”不等方歌回答他又接了句,毫无感情地陈述。 方歌的脸色依旧平淡:“敢问王爷,这一切与我何干?” “裘铁胆公然和朝廷叫板,这个我想你也知道。”公子继续低头:“皇上下令由我清算,我想邀你主持。” 方歌笑,笑得苦涩讥讽:“莫非你以为我会受邀?以为我真不明白,害死我女儿的不是裘铁胆而是你?” “如果你主持,那武林只是重新规划。而如果你拒绝,圣上要派我的助手就是方才那位殷太傅。”公子将头缓缓抬高。 “由他主持,武林就是血洗。”说这句时他用力,一字一顿:“其中的分别,我想方大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 “既然公子知道,那为什么还派我来?”许久之后晚香才回神,笑容僵在了眉眼之间。 小三不答她,退后,勉力挪上张椅子坐直。 晚香的心却是渐渐凉了:“他派我来,莫非是试探我?还是吃定我不会听从命令,好找个借口除我?” 言毕人就前倾,袖里一柄弯刀如钩,冷森森架上了小三颈脖。 “死生不过如此。”在那刃光之下小三平静,仰头将唇凑到晚香耳间:“不过临死之前,我有个关于公子身份的秘密……” 秘密两字之后他声音放得极低,屋梁上潜着的鬼眼终于按捺不住,身体下潜盘上床架。 鬼眼都学忍术,而忍术的第一要诀就是静。 他已经犯了大忌,所以很快就看见一枚弯刀如月,顷刻间已将他头颅割下。 刀是冷月刀,不仅封喉还能凝冻血液,晚香将那把不沾点血的弯刀收回,似笑非笑看住了小三。 “我以为我已经控制了鬼眼。”她叹:“可是我果然错了,这个人我就从来没见过。” “告诉我公子身份的秘密……”不过多久她又笑,上来靠近小三:“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我还哪能活命?一句话就逼得我杀人倒戈,倒向你这边,你还真是了得。” 小三退无可退,只得由她靠了上来,手在他后背一下下撩拨。 “既然你如此了得,就教教我好了。”晚香又道,手滑过他腰,在他大腿根处盘旋:“我杀人灭口,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你肯,我们定个契约。”小三一把捉住她手,握她握到指节发白:“首先你告诉我,晚媚知不知道我还活着。” “目前不知道,而公子的意思是要让她永远不知道。” “那就暂时不让她知道。”隔一会小三才说了句,觉得这句无比沉重:“你从此和她一心,直到推翻公子为止。” “一心?”闻言晚香发笑,头半斜靠上小三肩膀:“劳驾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和她一心。” “设局让我假死,和晚媚一心推翻公子,最后再让晚媚知道我的去处,从此鬼门就是谁的天下,我想你应该清楚。” 这一句之后晚香眯眼,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宁愿不要鬼门,只要一个人,像你对晚媚那样对我。”最后她叹气,伸出蛇信似地舌头,在小三耳垂轻轻一卷。 “假死前服侍我一次吧。”轻声之中她埋头,隔着衣衫又舔弄了下小三的男根:“象服侍晚媚一样尽心,够尽心我就跟你签这个契约。” “我答应过晚媚永不负她。” 在欲望被挑起前小三扬手,猛力一推桌面,人和椅子立刻远远退了开去。 晚香的邀约被断然拒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拒绝我就等于死,我想你应该知道。”隔了有一会晚香神色才恢复,眼半眯长袖鼓风,里面已有隐约杀气。 “向晚香,有哪一点不如夜来媚?”不远处小三道,看她看到极深处:“你现在是不是这么想?”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的欲望藏得太浅,浅到公子已经觉得你对晚媚是个太大的威胁,所以说你拒绝我,那才是等于死。” 这一席话说完之后晚香再度沉默,脸上招牌笑意收隐,慢慢浮出凄凉。 “向晚香,到底哪里不如夜来媚?”她反问,一步步走近,停在咫尺开外:“为什么你和公子都觉得她不可替代?” 小三不语,伸出手:“既然在公子眼中,你无法替代晚媚,那么我们就达成契约,我保证晚媚绝不留恋鬼门。” 晚香将信将疑,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搭:“这样咱们就成同盟了?只拍一下手?” 小三咳嗽一声,不答她,艰难后退,从床架上搬下那鬼眼尸体,开始剥他衣服。 晚香玲珑,立刻从门后拿出了红魔伞。 伞面地涌金莲开始伸出触角,小三连忙脱下自己衣衫和死尸对换,转头看向晚香:“最好你把他的骨头敲碎,一块块敲到小腿。” 晚香抽出弯刀,连敲了几块后停住,看着小三的腿脚:“被敲的时候你疼不疼?那时候有没有想过背叛你主子?” 腿脚处钻心的疼痛又开始发作,小三抚额,屏息了一会才道:“讨论这个时机不合,我现在开始叫,叫完后你立刻把我送出窗去。” “说不负她便不负她,因为你重诺,所以我信你。”晚香跟了句,眼神不再闪烁,伸出指头开始倒数。 “来人!!” 倒数完毕小三嘶着嗓子叫喊,而晚香立刻发力,用腰带将他甩出了窗口。 笑蓬莱于是在是夜发生惊天血案。 众人踏上楼来,全都看见了两具被吸干血液的无头尸体。 朱启朱大老板和他掳来的残废被人击杀,死相极其凄惨,这消息一时传遍安定。 笑蓬莱成了血凶之地,从极度繁华转眼变成满目萧条。 朱启家遗孀开始考虑倒手,想甩了这烫手山芋。 消息她放了出去,在安定城里游走。 没有主顾光临,这一天天的等待让她焦躁,心理价位不断下跌。 “一万两?一万两就一万两!”到这天主顾来时她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爽快到连自己都诧异。 “这是一万两银票。”来人道,为她爽快抚掌:“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懂得当断则断。” 朱夫人搭脸,连叹几声命苦,又看住他:“你当真要做笑蓬莱的老板?这浑水……” “浑水难趟是吧?”那人笑,打断她:“这个和我无关,我只是个跑腿,受命来做交易。至于老板,那另有其人。” ※※※※ 晚香回到鬼门,第一件事便是去听竹院求见公子。 重帘之后还是死黑,晚香静默,听见公子的呼吸竟是有些紊乱。 “启禀公子,任务已经完成。”晚香发声。 公子的呼吸声益发急促,她压下好奇,缓缓跪低:“公子这次派晚香去可是试探晚香?晚香明白,以后绝不再有非分之想,会一心一意顺从公子和门主。” 公子闻言从榻上起身,闷头等呼吸平顺,这才冷声:“几时你变得这么聪明,居然会猜我的心思?” 晚香低头,在地间咬牙,不回一个字。 一声咳嗽从胸腔冲顶而出,公子掩唇,感觉指间淅沥沥有鲜血不断下落。 “但愿你牢记今天所说的话。”他强撑,袖风一扫示意晚香出去。 晚香领命,可那指间的鲜血还不肯止歇。 “歇一天就歇出这些毛病。”隔一会公子苦笑,将大氅披上肩,示意下人去唤晚媚。 晚媚来时他已经坐上轿子,因为开始忙碌,果然感觉好了些。 “方歌已经答应助我,第一个目标是裘铁胆的铁胆帮,你去盯着,不要给他机会回头。” 说完这句之后公子抬手,软轿吱呀作响,很快溶入夜色。 铁胆帮,夜色已深,裘洛负手,百无聊赖地在自家花园里兜圈。 花园的东北角有个池塘,这会子结了厚厚一层冰,他一时兴起,踮脚在上面溜了一下。 就在这时池塘的暗角有人一笑,“噗哧”一声,显然是个女声。 裘洛的脸立刻红了,缩着手脚挨到岸边。 “天寒地冻,少爷小心伤了风。”那女声又响起,鬼魅的很,拦在了他前头。 裘洛的脸就更红了,一直红到脖根,呼呼吐着热气。 女子笑,一双眼抬了起来,里面剪水荡漾:“少夫人新近进门,少爷又为什么不去陪她,偏来这里挨冻?” 裘洛吸气,脸不红了,开始大声呛咳,显然被她这句话噎到。 “也没什么。”那女子悠悠看他,眼波慢慢流转,有了宽纵和体谅,就象他早已去世的娘:“你还小,不懂房事也很正常。” 裘洛的眼眶立刻发红,在寒风里面吸着鼻子,脸颊几近透明。 女子的神情于是益发柔和,手拂动,有意无意碰到了他下体。 那里有了些微的反应,裘洛慌张,立刻后退,两手挡在跨前。 女子又笑,追着他往前,将身子跪低,拨开他手,脸颊离他欲望只有一寸,吞吐着热气:“是它让你没法抬头,不敢面对夫人吗?” 裘洛不语,脸色益发苍白,牙齿将下唇咬出了个血印。 “没关系,你只是还没长大。”女子柔声,手指灵活,探进他小裤,将他欲望掏了出来。 那东西软塌,和裘洛一样瑟缩。 裘洛将手掩面,虽然没哭,可喉咙里已有了绝望的呜咽。 “真的没关系,你还只是个孩子,是他们要你承担的太多。”女子低头,伸出舌尖,很是珍爱地在那上面舔了口。 湿漉漉的麻酥涌上心底,裘洛仰脖,呼出一大口白雾,分身也有反应,微微抬起了头。 女子的头埋得更低,舌头灵活,在他分身打转,慢慢将整根吞了进去。 不急迫不失望,她是这么温柔,温柔到裘洛想哭。 “我知道我不配做爹的儿子,不配做裘铁胆的儿子。”他掩面,一双撞鹿般的眼睛写满凄惶。 女子抬眼,手指握住他欲望,很缓慢地打圈:“那是他们不明白,你需要时间,宝剑出鞘需要过程。” 说完她就张嘴,粉色嘴唇吻过欲望,每一次落下都是次炽热的诱惑。 裘洛的身体开始摇晃,头低垂,看住了她半掩的胸膛,下身终于昂扬。 “准备好就不要害怕。”女子低声,牵他的手盖上自己胸膛:“你已经十七岁,是时候不再做孩子。” 裘洛还是胆怯,但最终经不住诱惑,一只凉瑟的右手盖上了那堆绵软。 女子呻吟了声,这下再不犹豫,头深深埋进,开始吞吐。 起先分身还是软弱,可也架不住舌尖挑逗,慢慢地顶进了她咽喉去。 裘洛半弯着腰,开始随节律揉搓她乳房,双手渐渐火热,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起码我还是个男人,最起码……”他喘息,胯往前死命一顶,欲望被女子喉管紧紧包住,那种快意简直无法名状。 女子呜咽,努力忍住呛咳,手指不忘在根部轻轻揉搓。 裘洛受到鼓舞,渐渐开始疯狂,快到顶点时手指钳住女子乳尖,下死力一握。 女子吃痛张口,将他欲望吐了出来,捏住前端,阻止他发泄,手势是如此熟练。 “你当然是个男人,不输给你爹的男人。”说完这句她就放手,人略略后退。 分身激射,在夜下划出弧线,无声盖上冰面。 裘洛的身体滚烫,一颗心更是滚烫,忽然间不再颤抖:“这么说我还有价值,不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那当然。”女子道,起身,手指还是柔软,抚过他腰侧的佩剑:“这就好比拔剑,像你爹一样威风凛凛地拔剑出鞘,其实并不是那么难。” 裘洛一震,五指穿风,从未有过的慷慨和自信也仿佛透指而来。 “也许真是不难。” 他低声,弹指将剑出鞘,迎风一挥,竟是凛然有了几分意气。 女子赞叹,手指抚过长剑,指甲盖迎向月色,略微有些发蓝。 “恭喜少爷成年。”她一笑,袖角滑过剑锋,竟是施施然而去。 剑刃锋利,割下了她一片月色的衣袖。 裘洛在风中枯立,握着这片袖角,这才发觉自己痴枉,连女子的脸面也不曾看清。 第二天,铁胆帮蒙难,一切来得突然。 前盟主方歌打头,身后立着乌云十二骑,再往后是齐刷刷三长排弓箭手,一色的搭箭上弓,将铁胆帮团团围住。 铁胆帮的都是铁胆,一个个也不屑躲藏,居然全数涌到门口,陪裘铁胆一起怒目相向。 “格老子好你个方歌,居然做了朝廷狗腿,丧心病狂连做人都不配的孬种!” 裘铁胆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地霹雳,唾沫也是精准,要不是方歌避让,老早就吐上了他眼珠。 “再说一遍,我来是劳请裘盟主退位。”方歌还是灰衣,不嗔不怒犹如深潭:“至于在下人格,盟主不妨稍后讨论。” “那我若是不从呢!”裘铁胆又是霹雳,豪气干云。 方歌衣动,剑出鞘,临风横置,将眼冷冷一扫:“我容你铁胆帮十人上来,车轮也好围攻也好,只要赢得我手里长剑,方某立刻走人。” “但若是赢不了……”他微顿,剑尖立直,指向裘铁胆:“就劳请盟主退位让贤。你别告诉我你没这个胆量。” 听完他这句之后满场静默,裘铁胆的铁胆在手里飞转,撞得人心烦意乱。 如果十人合攻方歌,那么铁胆帮必胜。 可是颜面怎么办,他裘铁胆一生最最看重的颜面,难得就这么不要? 喉咙一片焦渴,他开始一生中难得的犹豫,目光游走,无意扫过了独子裘洛。 他的确只是无意,可是裘洛却心里一突,长长喘了口气,不由将昨晚那片衣角握得更紧。 “铁胆帮少帮主裘洛,前来讨教。”这句话好像鬼魅一样出了口,何止裘铁胆,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方歌颔首,剑锋一荡,对他勇气表示敬意。 于是裘洛只好拔剑,虽然忐忑,但终于跨前一步。 平生第一次勇敢,也是平生第一次,他从裘铁胆眼里看见了嘉许。 “还请指教。”他拔剑,虽然眼神仍旧青涩,但剑意已见风范。 方歌的心弦撩动,从他撞鹿一样忐忑清明的眼里看见了盈盈,他那墓木已拱的女儿。 比武于是失却意义。 本该三招了结的,最终却比了二十余招,切磋变成了指引。 到最后方歌一剑横上他喉头,那也是虚式,未曾着上一分力。 裘洛落败,这结局毫无意外。 裘洛握着剑,肌肉僵直,余光扫向裘铁胆,又万分忐忑地扫了下众人。 一干人全都面目模糊,唯有一个人抬了眼,和他四目相撞,无声之中一个激颤。 是昨夜那个女子,衣袖缺了一角,裘洛看见她扬唇,目光依稀在说:“从来你都是个男人,不输给你爹的男人。” 象被鬼魅催引,突然间死亡不再令人惧怕,他扬手,剑尖扬起,一记就刺进了方歌肋下。 方歌吃痛,剑身往前,快要割上他颈脉时反手,扬起剑柄,重重敲上了他头顶。 眼前有些眩晕,他感觉到伤口麻酥。 这孩子的剑上竟然淬了毒。 那厢裘铁胆的声音益发刺耳起来:“不需要车轮也不要围攻,裘某前来领教。” 长剑开始变得沉重,他勉力抬手,听见身后弓箭手屏息,弓已拉到最满。 如果他输,到时候定是万箭齐发,朝廷的人,自然是不会和人讲什么江湖信义。 事情似乎已经无可收拾。 方歌苦笑,眼似乎看见血色,朝向人群,终于瞧见了那双凌厉的媚眼。 那是晚媚,和方歌初见的时候不同,这时的她已经没有迷茫,只有犀利冷静。 只是那么一闪,她人已经隐没,没在了嘈杂人群。 “裘某前来讨教。” 裘铁胆霹雳般的嗓门还在耳边轰鸣,炸得人头皮发麻。 方歌阖目,勉力维持清明,剑却仍是稳固,不偏不移指着裘铁胆面门。 毒是慢毒,似乎留了情面,没想立刻要他的命。 秦雨桑老早说过的话开始在他耳侧盘旋:“裘铁胆,少年时练过横练,脉门在气海穴,只需施力三分,必横尸当场。” 气海穴,这是裘铁胆的死门,他清楚得很,可是从来没有一试。 就算当日盈盈危难,他也没有一试。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认命。 “方某受教。”在满弓紧弦的声响之中他立定,抬手,灰衣猎猎,已经无处回头。 裘铁胆一声断喝,铁胆便似流星,立刻就封住了他上中下三路。 方歌低头,避过其中一颗,剑笔直,穿越缝隙迎向他气海穴。 另外一颗铁胆生风,敲上他大腿,闷声作响,几乎将他腿骨敲断。 可是剑尖也撞上了裘铁胆的气海穴,施力三分,足以毙命。 裘铁胆双目圆睁,一时不敢相信,借势退后,一步步退到了裘洛跟前。 裘洛头顶才遭重创,还有些迷蒙,只当他们拼比内力,连忙一把扶住了他。 两只手于是紧握,他感觉到父亲那一握的重量。 因为他今天站直,终于象个男人,所以这一握已经有了托付和寄望。 不论平时如何霸道严苛,做爹的,总不过就是对儿子有所期许。 “我败了,如果你还是个人,就饶过我儿子,饶过我满门。” 最终裘铁胆发话,身躯笔直,重重呼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一世英雄,他也是人,到这时终于气短。 方歌不语,收剑,很是勉强站在原处。 晚媚隐在人群,就在这最适合的时机站立不稳,人前栽,双手一推。 推力往前传递,到最后一个弟子被推出人群,猛然间站到了方歌跟前。 这弟子茫然,环顾四周,最后决定干脆昂然,将手一举:“就算师傅败了,我们也不屈服,是男人就该站着死!” “是男人就该站着死。”一直沉默的裘洛跟了句,不是口号,而是可怕的宁静。 群情一时奋勇,方歌侧耳,听到身后乌马扬蹄,马上骑士铠甲簌簌而响。 身体是如此软弱,他只看见裘洛持剑踉跄而来,那双撞鹿般的眼睛就在自己跟前。 长剑在最后关头被他扬起,弧线美丽,划过裘洛颈项,一剑就斩下了他头颅。 鲜血冲天,一时淋湿了众人的豪气。 “谁有种不妨上来。”方歌断喝,将剑横平,剑尖托着裘洛的头颅,朝四下凛凛一扫。 众人定定。 有人胆怯,第一个落下了兵器。 场面终于得控,方歌微微踉跄,朝人群中的晚媚投去一眼。 一眼千言,晚媚终于低头,安静,放弃鼓动。 身后的十二骑士开始勒马,长刀整齐入鞘,在最后时刻放弃屠戮。 谁都不曾犯下杀戒。 只有方歌剑槽饮血,剑尖上的孩子双目圆睁,亲眼见证着他的罪孽。 “解药,一颗外敷一颗内服。” 事情完毕之后方歌被架回住处,才关上房门,就听见晚媚说话。 是两粒暗红色的丹药,象凝固的血。 方歌接过,搁在手心打量。 晚媚的冷笑随后而至:“你别告诉我你不想服,想一死明志。” 方歌无有表情,将一粒丹药内服,另一粒在手心慢慢碾碎。 “知道你的计划,算定裘洛一定应战,暗算你,等你落败后万箭齐发,让全武林见证你言而无信。”晚媚抚着手心:“我的计划不可谓不周详,可最终还是被你扭转,我该代表公子向你致意。” “杀了裘铁胆和裘洛,我一样不能回头。”方歌抬眼,不掩饰自己的厌憎:“恭喜阁下目标达成。” “你可以讨厌我。”晚媚笑,捏起那揉碎的丹药,抬手替他敷上伤口:“反正这世间寥落,我不再需要向谁示好。” “坚持你的坚持吧,方歌方大侠。有东西值得坚持,总归还是有幸。” 到最后她弹指,在方歌伤口重重一按,起身,语气终究唏嘘。 ※※※※ “笑蓬莱买下,这是地契房契和所有的卖身契。”走进自家小院后苏叶发话,手指哗啦啦翻着那堆纸张,给小三过目。 “一共花了一万两,你给我一万五千两,剩下的五千两归我。”隔一会他又道,拿出银票,湿漉漉地亲了口:“飞泉琴啊飞泉琴,老子来也。” 小三笑,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把:“我劝你最好不去买,省得再上当。” 苏叶的脸立刻转阴,恨恨:“再诋毁我的品位,小心我把你卸成八块。” 小三不语,只是推轮椅到他的一架古琴前,抡值,弹起一首《普安咒》。 一曲立刻让苏叶噤声,苦笑着回味起了当日。 琴痴苏叶,一个买琴成痴却琴艺平平的呆子,各大琴行有名的冤大头,大概很少会有人想到他是个杀手,而且是个武功极高要价死贵的杀手。 杀手大多为钱,他也不例外,只是银子最终全进了琴行老板口袋而已。 那天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和平时一样,日上三杆他才起床,肿着眼泡去茶馆喝茶。 喝到一半女老板出场,在他茶杯下面压上了张字条。 老规矩,这里是他的接头地点,有纸条就表示有买家。 原本他是没兴趣的。 没有相中又没钱买的好琴,又还有钱喝茶,他一般就懒得接生意。 打开那张字条也只是纯属无聊。 “二十万两。” 纸条上只得这四个字,却立刻让他张口结舌。 按市价他值一万两,这是哪个呆子,居然和他一样是个冤大头。 “三元巷三号,主顾在那里等你。”女老板在这时凑近,呵气如兰,在他耳边轻声了一句。 三元巷三号,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苏叶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他的主顾,小三。 “我要搬去你家,二十万两,雇你杀要杀我的人。” 这是小三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苏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翻眼睛:“二十万两雇老子做保镖,你……” “我没有二十万两,这笔钱要以后给你。” 这是小三的第二句。 那意思是,他要跟一个杀手赊账。 苏叶当时闭气,一只手握得咯吱作响,好容易才克制住,一甩袖预备走人。 身后就在这时响起琴声,小三坐在轮椅,俯首凝神,弹的就是《普安咒》。 “你那满屋古琴,难道不需要一个知音?” 这是小三说的第三句话,一语中的,立刻收服他心。 “我很好奇你怎么给我那二十万两。”回想到这里苏叶前倾,指指那堆纸:“地契房契卖身契,就这个,能值二十万两?” “从今天起你是笑蓬莱的大老板,账面所有盈利归你,二十万两,不会是个大数目。”小三淡淡,手指却是坚决,滑过一个最艰涩的高音,而后收势,乐声归于详宁。 同一时刻,修文殿,殷梓运指,这么巧,弹得也是一曲《普安咒》。 同一支曲子,小三弹得清淡隐忍,他却弹得肆意,邪恶而魅惑。 郁宁远在龙椅上坐着,手托下颚,看奏折看得无趣,于是问:“你觉得宁王能完成这次任务吗?” “能。”殷梓斩钉截铁:“皇上只需担心他的野心,不需担心他的能力。” “一个瞎子,纵然有野心,又能怎样。”郁宁远伸个懒腰:“也许你我多虑了,而朝廷也需要他这种人才。” 殷梓不语,继续奏曲,发丝微荡。 一曲终了,他抬头,这才发觉郁宁远已经盹着,披风松散,正从肩头滑落。 于是他起身,悄声上前,本意是替他的皇上盖好披风。 郁宁远没有察觉,脸朝右,睡得很安宁。 殷梓低头,看到了他毛绒的鬓角,薄透的耳垂,还有那半敞龙袍下微露的锁骨。 火盆里竹炭噼啪一响,他忽然觉得燥热。 额角一滴汗坠了下来,啪嗒一声落进郁宁远颈项,往下滑去。 殷梓呼气,只觉自己的心也滑了下去。 滑过背,腰,一路蜿蜒。 最后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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