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廷芳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房世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可斟酌之后,他就咀嚼出了一丁点滋味:“那段燕赵那儿……”
“不用去见段燕赵,只要让他觉得,这一趟浑水完全不值得替他那位节度使去趟,那就大功告成了。彰武节度使陈明照已经是五十开外的老人了,支持立实质上的长子承谦为太子,未必完全是为了私心,段燕赵亦然。如果段燕赵失望之下回禀上司,那么彰武必定撤出。而只要资历最老的彰武节度使撤出,其他五方定然会有所犹豫摇摆。要知道,韦家也许在京师和朝中颇有实力,但拉拢这么多节度使,却力有未逮。”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些节度使而言,他们有几个人是真的支持立长君?长君有利于他们继续保有自己的藩镇,还是少君更有利于他们?”
房世美已经不用高廷芳再继续解释其中玄虚了,他霍然站起身来,高兴地拱拱手道:“高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迈出去才两步,这才转过身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都差点忘了,这次来是为了探望高大人的病,而且,我还有别的话没说。”
高廷芳爽朗地笑道:“病就算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还得休养几天,不知房大人还有什么话没说?”
“今天我和韦长史一同去刑部天牢,奉皇上圣命,杖杀了纪飞宇三子,纪云钟、纪云昌和纪云霄。”见高廷芳脸色瞬间剧烈变化,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房世美就字斟句酌地说,“我知道高大人和韦长史这些天来有些龃龉,可他是雷神孟怀赢时就杀人如麻,今天在监房中亦是冷酷得让我感到害怕。我甚至在想,当年怀敬太子为什么会偏偏和他成了知己。总而言之,如果可以,还请高大人与他和好,这样的人最好不要为敌。”
他没注意到高廷芳那低垂的眼睑下藏着多么汹涌的波涛,又继续把自己在紫宸殿前听到报捷时,皇帝和韦钰的那两句对话复述了一遍,随即才苦笑道:“皇上看样子颇为赞赏秦王殿下一役建功,可韦长史分明不以为然。他还是秦王府长史,却不看好秦王,我真担心他会因为身上的血脉而偏向韦家……”
“房大人过虑了。”
高廷芳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直接打断了房世美的话,尽力维持着最大限度的平静:“我和韦钰固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我相信,他的固执和偏见,来自于他是怀敬太子生前最好的朋友,所以他明明是秦王最先接触到的人,也是视之为兄长的人,却偏偏不能放下心结,真正把秦王当成可以追随的主君。至于颖王之流,他也许会虚与委蛇,但绝不会真正倒戈。”
房世美没想到和韦钰分明已经翻脸的高廷芳竟然对韦钰会有这样高的评价,愣了一愣才歉然说道:“看来是我失言了,也许我是因为韦长史做人做事常常不择手段,因此误会了他……时候不早,我先去安排那些节度使幕府官的事,就先告辞了,下次再来拜会高大人!”
高廷芳笑着和房世美告别,直到人打开门匆匆出去,那背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方才猛地用双手支撑住已然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当然明白韦钰为什么会在皇帝面前说那样的话。韦钰对承谨的挑剔和苛刻,只是源于心中对故友的执念,就如同韦钰要亲眼看见纪家三兄弟被杖杀,就如同韦钰宁可把二度建功平蜀的功劳让给部下,也要回东都,亲身出现在宫变那一夜一样!
尽管没有在屋子里,但洛阳和杜至将刚刚房世美和高廷芳谈话的每一个字全都听在耳中,此刻自然极其不是滋味。两人对视一眼,洛阳就小声说道:“杜大哥,世子殿下病了的这些天,韦钰是没来过不假,但前天晚上,别院确实有人潜入,是韦钰的可能性最大。而且,清苑公主乔装打扮来过,真的都不告诉世子殿下吗?”
“不告诉他。”杜至狠了狠心,声音低沉地说道,“长痛不如短痛,就让世子殿下认为韦钰和他已经彻底反目,清苑公主因爱生恨,决定疏远他好了。这两个人都是扎在世子殿下心中最深的刺,既然拔不掉,至少不能让他们再往世子殿下心里捅刀子,相见不如不见!”
洛阳不禁耷拉了脑袋。可下一刻,屋子里就传来了高廷芳的呼唤声。他连忙朝杜至打了个手势,自己一个箭步窜进了屋子。
“替我更衣。”
见洛阳瞪大了眼睛,死活不愿意,高廷芳便一字一句地说道:“承谨未归,秦王司马纪云霄已死,韦钰这个秦王长史却不肯干事,那么,也只有我这个王傅出面去找他了。你若再拦着,大不了我自己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