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道了。”
高廷芳这才徐徐转过身来,直面两侧那长长的朝官行列。今日并不是大朝日,也不逢三六九,因此参加紫宸殿常朝的官员少了许多,不到百人,可即便如此,他那副黑白双陆棋中曾经涉及到的纪韦两家以及帝党嫡系官员,却几乎一个不拉都来了,一会儿若是攻势全开,必然汹汹而来,不会给他留半点余地。想到袖子中是一颗穿肠毒药,腰带中是假死的药,今日恐怕不论如何都要死一死,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而他这笑容在其他人看来,那简直是刺眼外加可恨极了。纪云霄就第一个按捺不住情绪跳将出来,气急败坏地嚷嚷道:“假冒南平王世子,到东都招摇撞骗,凌迟也不为过,你还敢笑?”
“我为何不敢?”
高廷芳笑吟吟地看着纪云霄,挑了挑眉说:“宁溪虽是一介罪奴,但毕竟曾经执役于南平王宫,他因为昔日旧恨出首告我,虽说据此认为是事实很可笑,但毕竟他还好歹是个从前见过我的人。敢问纪大人,纪家家将的那位族亲既不是出自和南平很近的襄阳,也从来都没有去过南平,他是如何知道我脉案的?又为何会跑到天津桥前去敲登闻鼓?虽说我和纪大帅也不过是昨日第一次相见,可他很少回东都,一眼看去也不是会这么无聊的人,不是吗?”
纪云霄被高廷芳讥讽得额头青筋毕露,顿时更加火冒三丈:“你这是指桑骂槐,认为是我指使人告你不成?”
“纪公子多虑了,我可不曾这么说。”
面对高廷芳这轻飘飘的回答,纪云霄见四周围不少大臣都窃窃私语了起来,不少人甚至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他不禁气得肺都炸了。一时间,他也忘了这是在大殿之上,竟是大吼一声,径直抡起拳头朝着高廷芳扑了过去。见此情景,有的人来不及阻拦,有的人则是不想阻拦,一时间大呼小叫不断,却竟然没有人伸出援手,而高廷芳也仿佛呆滞了一般,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动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道白光,外间却是一个炸雷猛地响起。
哪怕打雷一向是非常正常的天象,但这种猝不及防的炸雷就犹如当头劈在每个人头上,气势汹汹的纪云霄心中有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蓄势已久的一拳不但直接打偏了,而且竟然膝盖一软,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收势不及,跌跌撞撞直接冲进了对面那群官员当中,引来了一片哗然。高廷芳转身看到这一幕,眼角余光不禁迅速瞥了一眼不远处戴着银面具的张虎臣,心中了然是对方趁着电闪雷鸣之际下的手。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皇帝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心中也不确定皇帝是否注意到了张虎臣出手的那一幕,哪里敢让其多做联想,立时当机立断大笑道:“都说抬头三尺有神明,没想到今日却能被我碰见!”
高廷芳还没完全整理好思路,话头却被人一下子抢去了。接下来开口的,竟然是刑部尚书薛朝。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语带双关地说:“臣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今天却愿意相信一次。想当初在含元殿上,闽国那位副使犯失心疯的时候,只有世子殿下夺下臣的笏板,奋力一掷,解了一场危机,如今被人说是假的,却没人替其说话,更有人不管这是在紫宸殿上大打出手,大概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好人无好报,这才以惊雷震慑!”
韦钰站在大殿靠前的位子,见薛朝竟然开口替高廷芳说话,再看到满朝文武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凉王那张脸更是涨得通红,然而,御座上的皇帝一手搭在扶手上,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拈动,他知道皇帝终究没有放弃丢出高廷芳,让纪韦两家再吃个大亏的打算,心中终于做出了决定。
尽管昨日他在贞观殿中建议宣召江陵郡主入朝,但那是因为他想要弄清楚高廷芳的真实身份,并不意味着他就打算将人逼到绝路上。而且,昨夜宫中那一场场闹剧,他虽不曾现身,却是一幕一幕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尽管殿上大多数人都被电闪雷鸣吸引了注意力,他刚刚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正是那个通过自己见到皇帝,授官右羽林中郎将的闽国长乐侯尹雄,出手用他都没能准确捕捉到的不知名暗器击中了纪云霄的膝弯。
昨夜尹雄潜入飞香殿救人,不过是出于圣命,今日又为何为高廷芳解围?一个是南平世子,一个是闽国君侯,八竿子打不着!
既然有那么多疑惑都没有解开,今天他无论如何都非得留下高廷芳不可!
想到这里,韦钰便彻底打消了袖手旁观的念头,侧跨出去一步,用破锣似的声音高喝道:“薛老尚书确实是仗义爽快人,可惜这世上有的是忘恩负义之辈。要说南平王世子是假的,除了那个现在半死不活的宁溪做认证,总得拿出别的证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