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冯将军的,正是南平水军大都督冯骥远,虽说统领水师,但他弓马娴熟,麾下黑蛟卫水战了得,陆战同样不马虎,乃是南平王麾下最得力的大将。此时见主君最宠爱的郡主出言嗔怪,他跳下马背,却只是瞟了江陵郡主一眼,目光旋即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年轻人身上。
见对方约摸二十四五,身材挺拔,此时一件外袍随意披在身上,满头黑发用一根简简单单的丝绦束起,周身上下别无半点配饰,分明理应寒酸至极,可人仅仅是站在那儿,他就只觉得一股清逸脱尘之气拂面而来,仿佛和这太白湖湖光水色合为一体,宛然一道风景。
冯骥远眼神微微一缩,随即竟不理会江陵郡主的质问,左手用巧劲在腰侧佩剑的剑格上轻轻一顶,就只见宝剑突然离鞘而出,他右手倏然前探握住剑柄,整个人如同大鸟一般腾空而起,连人带剑朝着那年轻人疾射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承睿头也不回,对身后洛阳和疏影低喝了一句全都不许出手,自己仍是不闪不避地站在那儿。当那劲风呼啸而来,锐利的剑锋直指鼻尖,眼神微凝的他方才开口说道:“久闻冯大都督之名,幸会了。”利刃迎面而不动声色,冯骥远顿时在心里对人给出了一个不错的评价,然而,举着宝剑的他却连手都没抖一下,沉声说道:“郡主乃王上的掌上明珠,这还是第一次在王上面前推崇别人,所以王上难免有些好奇。小子,你若是要前程,之前那场大功,我可以都算在你头上,只要你一会儿见到王上的时候不要痴心妄想。”
李承睿见江陵郡主满脸焦急地赶了过来,他便打手势让其先不要开口,这才淡淡地说道:“李某闲云野鹤,并不在乎什么高官显爵,冯大都督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南平王召见,更是大可不必,建言献策的是江陵郡主,打胜仗的是冯大都督,与我这个山野草民何干?”
“大哥!”江陵郡主面色一连数变,到最后终于一咬嘴唇,直接闪身挡在了李承睿身前。见冯骥远先是一愣,迟疑片刻方才回剑归鞘,她方才义无反顾地说,“冯叔叔,大哥助我良多,你不能这样对他!父王那里有我去说,你回去吧!”
冯骥远眉头一皱,目光掠过李承睿背后那一男一女两个侍从,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犹疑,随即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郡主,王命难违,王上下了死命令,我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去!你不用担心,这小子能够出主意击退楚军水师,足可见智谋不错,在我的突袭之下又能面不改色,武艺我是不曾试出来,可他这胆色显然也很不错。如此人才,说不定能够打动大王,把你许配给他呢?”
“冯叔叔,你刚才还说什么不要痴心妄想,现在却又胡说!”
见江陵郡主双颊飞霞,却立刻转头去看身后的李承睿,冯骥远心中暗叹一口气,嘴上却说道:“这些年各国一拨又一拨派使臣到咱们南平求娶你,王上却是不管不顾一一回绝,你自己也眼高于顶,一个都瞧不上,如今终于有人能让你放在心里,王上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他?不过是丈人挑女婿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你一块护送他去王宫,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他?”
李承睿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江陵郡主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隐然带着期盼和不安,却犹犹豫豫没有开口相求,他一时心软,只能低声说道:“好吧,我去就是。”
他又略想一想,转身对后头满脸雀跃的洛阳和疏影说,“你们就不用去了,留下来看家。”
此话一出,洛阳顿时不乐意了:“几间破草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世……是小郡主重要,还是这破房子重要!”
疏影见洛阳总算硬生生把世子两个字给吞回去,素来如同冰雪一般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随即就低声嘟囔道:“公子有了小郡主,就不要我和洛阳了?”
江陵郡主常来常往,知道李承睿看身边这两个侍从如同弟妹,兼且早已和他们相当熟稔,听到两个小家伙竟然如此打趣自己,她顿时又羞又气,可偏偏那是心上人的人,她只能恼火地拿眼睛使劲瞪了他们几眼,随即才对李承睿说道:“大哥,带上洛阳和疏影吧,免得他们在这里枯等,回头又淘气!”
李承睿只是觉得南平王的召见未必是好事,这才想把洛阳和疏影留下,可他们全都不愿,江陵郡主又帮着说话,他也只得无奈答应。等到洛阳欢呼一声,不多时就去牵出了三匹马来,他翻身上马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已然住了三年的草屋。
这十二年来,据有中原的唐国皇帝很少上朝,常常在宫中养病,纪太后和韦贵妃在宫中分庭抗礼,朝中大臣也是不附纪氏,便从韦氏,唐皇竟是仿佛傀儡。最初那几年,他和张虎臣曾经带人几次冒险潜入东都,可狡诈的仇人连着闹出了数次假太子风波,几个冒牌货不但容貌和他昔日极其相似,更能够说得出很多荣王府旧事,每次都是反复勘问方才露出破绽,每次都是牵连大狱,血流成河,以至于“怀敬太子”之死终于再无余地。
三年前,就连唐皇都已经下了明旨,若再有自称怀敬太子者,杀!也正因为如此,张虎臣把报仇和查清真相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悄然离开,而他虽满心愤懑,可终究不愿意再牵累昔日那些王府旧属,妥善安置了他们之后,就带着洛阳和疏影隐居在了这南平首府江陵城东的太白湖畔,却不意想两年前和江陵郡主阴差阳错相识相交,彼此竟都有了几分倾心,可谁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今南平王召见,他还能够继续这样蒙混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