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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但韩府的迎宾亭前确是亮如白昼,一老一少,皆固执于己见,谁也不肯服谁。而这激辩的双方初时尚且守礼文辩,可到了后来却已然是耐性尽消,开始强词夺理,无所不用其极矣!
君不见迎宾亭前怒目横眉,口水横飞,间中更有无数火花碰撞四溅,令这本应平静的夜晚变得如同战场一般。
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卓飞实在是拿自己这个死心眼的未来老丈人没有办法,他把口水都说干了,脑汁都用尽了,却也不能令对方稍作妥协,真是好不气人。
本来卓飞还投鼠忌器,不敢过分得罪自己的未来老丈人,所以在言辞之间还是很收敛的。但是,既然到了如今的这步田地,却令卓飞不由得不火滚了,他腹诽到:哥还就不明白了!以珂妹那般跳脱地心性,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个老古董的亲爹呢!
行了,您也别以为自己是我未来的老丈人就能够为所欲为,今天咱爷俩儿这辈份若是不搞个清楚的话,那我多半就要给珂妹当爷爷去了,不行,这可是原则问题,绝不能含糊妥协!
卓飞身为红色旗帜下生长起来的新一代大好少年,自然浑身都是优点,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优点就是立场足够坚定。舍生取义,宁死不屈,这难度太高,或许他还做不到,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那他基本上还是能保持头脑清醒的……
既然事关自己的终身幸福,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得商量!卓飞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戟指未来老丈人,怒吼道:“您老简直就是抱残守旧,不思进取,刻板迂腐,不知时宜!我大宋百年守礼又能如何?如今还不是落得个万民哀哭,国已将亡的下场!
再看那蒙元蛮夷,兄妇弟娶,父子共妻,全无人伦礼法可言,还不是天下驰骋,莫有与敌?
哼,礼之一道,发乎于心,贵在敬诚!其虽能树人伦、教万民,但若是仅识生搬硬套,却不思变通合事,因此而积习生常,则沦为下作矣!”
韩林甫听见卓飞毫不客气地指责之后,任他涵养再好却也是按捺不住了。况且对方的此番言语分明便是在偷换概念,本来不过是因辈份而起的礼仪之争罢了,可对方竟然胡搅蛮缠地将话题引向国事上去,这真是混账之极,无礼之极!
韩林甫正待出言辩驳,谁知卓飞也明白自己有些强词夺理,所以并不打算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只听他又接着吼道:“若在太平盛世,这下作也就下作了,可如今正是本朝危亡之时,吾辈自该救偏补弊,与时俱进,争分夺秒地为国为民分忧解难才是!
苍生饮泣,时不我待,本公子因此而夜夜难寐,又岂可因区区俗礼之争而在此虚耗时日!小子无礼,敢问您老此举又与安坐待毙何异!”
韩林甫被卓飞质问的哑口难言,心中好不委屈,想想自己执礼甘以晚辈自居,却不想最后竟落得了一个安坐待毙的评价,这让人如何能受的了?
可惜韩林甫偏偏还无法再多做辩驳,因为卓飞已经把这场辈份之争定性在浪费时间、误国误民上面了,所以无论他再用什么样的理由去驳斥对方的谬论,那都会成了他在没事找事,成了他在浪费人家卓大公子救国救民的宝贵时间啊!
韩林甫老脸涨得通红,浑身颤栗,手指着卓飞却口不能言,卓飞见状,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说一句,因为他生怕把他自己的未来的老丈人给气出个心脏病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啊……!
…………….
夜风渐冷,韩府的迎宾现场一片肃静,宾主双方都无言以对,气氛尴尬不已。
“咳咳……”就在此时,迎宾亭后忽然传出一阵咳嗽之声,接着又有声音传来,说道:“甫儿,天色已晚,为何还不快些邀请卓公子入席,却在此处耽搁呢?”
说话之间,一个耄耋老者在几个家仆的搀扶之下,自迎宾亭后面的阴暗之地缓缓转出,卓飞循声望去,在灯火辉映之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登时惊叫道:“啊!原来是你!”
“哈哈,可不就是老夫么!卓小哥别来无恙否?”韩老太爷捻着长须,笑眯眯地说道。
卓飞脑筋飞转,心道:原来临江文会上那个老给自己添麻烦的韩姓老者不是别人,却是珂妹的爷爷,呃……这倒也算是个熟人了,但可惜不知是祸还是福,貌似上回自己好像也没很尊敬人家的样子哦……
想到此处,卓飞颇有些心虚地瞅了瞅韩老太爷,见对方此刻正在一脸和蔼地望着自己,这才心中稍安,又转念接着想到:咦,若我没有听错的话,这个老头方才好像是称呼我为“卓小哥”嘛,如此一来,那可就有些蹊跷了,须知这‘小哥’和‘小弟’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意义却是大不相同,‘小弟’之称或还可理解为同辈亲近之意,但这‘小哥’嘛,却多是长者称呼孙辈之用,更贴近于‘小兄弟’之类的意思啊……!
国文博大精深,一字之差,足可谬之千里,不管怎么说,这‘小哥’一称,虽暗含长者对晚辈的抬举尊敬之意,但却绝对不会是平辈论交之语。
卓飞也算是人精了,眨眼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所在,心中同时惊呼到:我的未来老丈人他爹,这个韩家的老太爷,他分明是躲在后面看了许久,最后见不可收场,这才跳出来用了一个模糊至极的称谓,来打圆场啊!‘小哥小哥’这玩意儿都被你想出来了,高,实在是高!
“晚辈卓飞,见过韩老太爷!”卓飞迈前一步,先对着韩老太爷心诚至极地行了个礼,接着又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小子前几日于临江文会,有幸蒙得您老人家不吝点拨教诲,受益匪浅,然却不识庐山真面,真是愧煞矣!愧煞矣!”
韩老太爷闻言之后,眯着的眼睛突然大睁,伸手扶住又欲拜倒赔罪的卓飞,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卓小哥又何出此言!再说了,临江文会之上,卓小哥你连番妙论尽显胸中的真知灼学,实令人拜服不已;而后更是顺势而为,舌辩全场,莫有能敌者,此等机智与气度,更让老朽心生无限仰慕,一直想要再次领略卓公子之过人风采…….哎,只可惜小哥受侯爷重用,忙于布施仁政,所以老朽一直也没好意思惊扰贵驾。
嘿嘿,按说今日本应老朽登门造访小哥,无奈这岁月不饶人,老朽这双腿脚实在是不甚利索,这才厚颜相邀小哥过府饮宴,唐突之处,还望小哥包容一二啊!”
咦,这老头今天倒是和气的紧,完全不似在文会时那般咄咄逼人了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卓飞颇为狐疑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可惜全无异状,所以卓飞也只能本着见招拆招的原则,谦逊地接着说道:“韩老太爷过奖了,小子自幼随师长居山中,生性不羁,习惯了信口开河,任意妄为,常现丑态而不自知,事后想来亦是惭愧不已,又如何当得您老之誉哉!
再者说了,韩老为国尽忠一世,致仕之后仍不忘为国分忧,乐善好施之名广布,梅城百姓皆感您老之恩德;而您老身为文坛宿老,整躬率物,以身作则,树满城文风之正气,垂百世言行为典范,更是令人钦佩敬仰!
哎,卓飞身为后学晚辈,早就想登门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可惜入世之后,便俗务缠身,碌碌做做,竟一刻不得闲暇,真是汗颜,汗颜之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