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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人上台了,即将进入昏睡状态的卓飞见状立刻便恢复了精神头,向台上望去,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光看衣着,就知道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而且还是很纨绔的那种公子哥,你看他双眼浮肿,脸色苍白,身材偏瘦,脚下虚软,嘿,这小子明显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嘛!
这种人居然也能跑出来论时策?卓飞很无语,不过他倒也好奇,很想听听这种纨绔废柴能说出些啥新鲜玩意来。
“不才郑文贵,此番登台只为抛砖引玉而来,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兄台见谅!”台上的纨绔公子笑眯眯地抱拳说道。
卓飞暗自点头,心道:这位姓郑公子哥的开场白倒也算是谦逊得体,比起那些只懂得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富家子们可要强的多了。
然而卓飞的念头还没转完,台上的纨绔公子就立刻现出了原形,只见他一面色眯眯地盯着赵清凝,一面说道:“赵小姐才貌俱佳,且忧心国事,令人钦佩不已!郑某不才,本欲藏拙,奈何竟至冷场,又因不忍见佳人虚待,只好逞强献上几分浅见,不求绝艳,唯冀博一笑尔。”
嗡~~~~
台下的士子们一阵鼓噪,责骂者有之,哄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卓飞哑口无语,心道:见过脸皮厚的,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大庭广众之下,就敢直诉爱慕,还说什么“冀博一笑尔”,合着你上台就是专门来逗美人乐子的呀!嘿,这人真是来辩论时策的么?我怎么看着像是存心来捣乱的哇!
“郑公子着人先鞭,甘作引玉之砖,实属难得。而知州大人亦有开言路、纳俊贤之美意,故今日这临江楼便是不讳之门,公子尽可昌言无忌,清凝静聆高见。”
赵清凝的一番回话让卓飞听得暗自点头,心道:这几句话说得很有水平嘛,无喜无怒,斯文得体,既避开了郑公子的轻薄之语,还不至于得罪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才女啊!
果然,郑公子听到赵清凝的回话后,更是得意忘形,自以为已经引起了美人儿的注意。于是,他先施了一礼,然后一摆衣袍,傲立于舞台正中,朗声说道:“帝都陷落,先皇受辱,神州万民同耻。而陈相于仓猝之际,赤胆忠心,终保得官家血脉,又拥而为帝,树我中原正统,此实为幸甚!
今大义即明,庙堂之上自有贤相谋算,各路州府亦有良臣卫守,四海义士竟起勤王,天下俊彦一心同归,如火燎原……哼,大势所趋,区区鞑虏蛮夷,吾辈又何惧之有?
郑某不才,却也明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理。先贤孔圣在定鼎台答始皇曰:以威力霸道临天下者,虽强甲兵,终必失之;以仁义王道临天下者,虽弃干戈,终必得之。始皇不从德音,秦仅二世即亡。
蒙元鞑虏,蛮夷尔,逞一时勇力,背盟弃义,而我朝于猝不及防之下,终致大败,失却先机……然,先贤警世之言在耳,九鼎,非大义者不能取之,想我大宋天朝泽被四海,仁义王师无所不在,区区一时蒙辱,何以忧哉?大义在握,自是民心所向,而蒙元残虐不仁,只识蛮横手段,又何以长久?
今有陈相运筹帷幄阻敌于前,文帅整军蓄力于后,而本州亦有视民如子的廉泉父母,不但能广开言路、从善若流,更是一心为国纳士招贤、拔犀擢象……呵呵,再说官家虽年幼遭劫,却得天佑,晟睿伟诚,日后必为一代圣主。既然君圣臣贤,庙堂清明,又何患宇内不靖哉?”
郑公子慷慨激昂一番之后,顿了顿,又淡淡地说道:“古来异族多处荒远僻陋之地,不通教化,不事生产,故无以为生,常食不果腹,一遇天灾,则唯依劫掠求存;而我朝沃土无数,钱谷满仓,虽然德望遍布四海,直令万邦臣服,然,终不免引得饥狼窥伺,行那以怨报德之举,却也令人徒呼奈何也……
观如今鞑虏兵锋止步江南已有数月,逡巡不前,想必是畏惧于我朝的仁义王师,已经心萌退意了吧!依吾之浅见,此刻当挟雷霆之威逼压,且辅以王道教化矣!我朝富庶,于那陈兵御敌之际施些米粮,以裹饥狼之空腹,赠其存活之本。使之既畏我天朝国威,亦感我天朝德义,刚柔并济之下,想必那鞑虏蛮夷定能知愧而自退也……
哎,吾大宋本是泱泱天朝上国,仁布四海,当有容乃大,矜贫救厄;又何必自掉身价,妄动刀兵,以暴制暴,与这些化外饥民去斤斤计较呢。
呵呵,郑某尺泽之鲵,才薄智浅,一番拙见,言尽于此,却不知诸位俊贤以为然否?”
…………….
卓飞耐心地听完了这个纨绔公子对时策的见解之后,真是恨不得立刻便冲上台去揪住他痛扁上一顿。好么,这个姓郑的家伙,前面几句话倒说的还算是似模似样,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又开始大拍当朝重臣和知州大人的马屁,真是肉麻之极!而这些倒也罢了,毕竟人家讨好巴结当权者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在着想嘛。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出一条居然是想要赔款求和的时策来!!
说什么“挟雷霆之威…王道教化…知愧而自退……”这些简直就是在扯淡嘛!是十足十的亡国谬论,要是蒙元鞑虏能让你用些许钱粮便打发走人的话,那还真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啊!
卓飞气愤难耐,本欲登台反唇相讥,但是转念间又想到自己今天是来低调做人的,万万不可张扬,以免招来场中酸儒们的围攻,到时一个不小心再被人家搞到自己黔驴技穷,身败名裂,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嘛!
想到厉害处,卓飞暗自警醒,只好压制住心中想要呐喊怒骂的冲动,腹诽到:这厮如此的一副卖国嘴脸,自然会有人去收拾他,我又何必强出头,徒引来旁人的注意呢。
……………
“胡言乱语,当真是胡言乱语也!”
卓飞一愣,回头望去,只见一向斯文识礼的小徒弟吴天,此刻愣是把他自己那张原本苍白的小脸给憋得通红,显然不忿至极,看上去随时都有暴走的可能。
“天儿,稍安勿躁,此间有识之士何其之多,自有人驳斥其之谬论,咱们今日只管看着就够了。”卓飞淡淡地低声叮嘱到。
恩师的话还是很有作用的,吴天忍住怒火,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恭敬地答应一声,也就不在言语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卓飞本以为会出现地那种万人声讨的场面,却并没有如愿出现。一眼望去,全场几百号人多数在低声私语,或是在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表情不一……唯有那位郑公子还是很骚包地站在舞台正中洋洋自得,貌似也有几个人看不惯他的张狂,露出不屑的神色,但却也没有一个人走上台去驳斥于他,甚至就连个起哄的人都没有。
世人竟麻木至此!这令卓飞好不失望,同时暗自安慰自己到:莫非在座的人都是和我一个想法,想要刻意低调么?否则的话,怎么会连这么扯淡的卖国之论都没有人站起来反驳呢?
而就在卓飞迷茫之际,却忽然听到右面有人说道:“郑公子的见解的确不凡,兵者,凶器也,圣人所鄙之……依老夫看来,对于那些不通教化的蛮夷,还是当以德教为主的好。若是我朝也恃强凌弱,驱兵逐狼,则难免生灵涂炭,此举又与彼蛮夷何异尔?”
如此谬论!直令卓飞差点没出溜到坐垫下面去,同时心中好奇难耐,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附和着台上的郑大国贼。于是他便鼓足了勇气向右方望去,只见方才出言的是和自己隔了两个座位的一位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看上去倒是很有学问的一副模样,颇似后世的那些砖家叫兽,只可惜这年头还没有眼镜诞生,否则定会更加地神似。
老不死的在祸国殃民!
卓飞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接着又想到:算了,看他那把岁数,估计老天爷很快就会帮祖国人民来收他了,我又何必代老天爷出头去找他的麻烦呢?到时一个弄不好,再把他给活活气死了,那岂不是要惹祸上身么。
“苟老言之成理,先贤亦曾说过有教无类,那蒙古人虽为蛮夷,又暴虐成性,但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因为其不通教化之故啊!我朝以文治国,弘仁义王道,自不当与其一般见识才对。”说话的又是一个坐在贵宾席上,貌似德高望重的老不死。
苟老?我看是老狗吧!哼~~
卓飞微哼一声,心中升起一种无力的感觉,因为他发现全场大部分的士子文人,似乎都对这两个老东西之所言,抱着一副很是深以为然的模样儿。
“善哉,善哉!”一声唱诺引起了全场人的注意。
卓飞运足目力搜索,发现对面靠后的坐席之上站起了一个光头和尚,而且此和尚并不因为场中诸人望向他的讶异目光而畏缩,反倒是腆起他自己的弥陀肚,猛甩着他的宽大袍袖,颇有气势地快步向着舞台走来。
“郑公子有礼了,诸位施主有礼了。”大和尚来到台上之后,先给全场人施了一个佛礼,然后又朗声说道:“我佛有云: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善哉,善哉,诸位施主能心存善念,以德报怨,可谓是暗合佛心也。
我佛慈悲,旨在普渡众生往西天极乐,视天下生灵等同。唉,那蒙人虽嫌戾气过重,然其却是因饥欲所迫,不得不谋活矣……
想那摩诃萨埵舍身饲虎,萨波达王割肉喂鹰,善恶报应,自有轮回。佛甘施己身终成佛;我朝施以米粮,解恶邻饥欲,以德报怨,以德服人,此方为王道啊!”
“好!”和尚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叫好声四起,这下卓飞彻底是傻眼了,不过他也终于搞明白大宋朝为啥会亡国了!
奶奶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傻和尚乱七八糟的瞎扯一通,居然能得到场中绝大多数人的热烈响应!
若只是市井无知小民那倒也罢了,但在座的这些文人士子们那都算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啊!按理说他们应该比普通百姓更加有见识、有思想才对嘛!
然而,就是这些所谓的精英,在国难当头之际却是如此反应,如此态度!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蒙古人暴虐成性,杀人不眨眼吗?难道他们就不知道无论是王道还是佛道,在那帮畜生的眼里都是那么的可笑吗?
卓飞猛地甩了甩自己快要晕掉脑袋,再仔细地看了看全场文人士子,发现其中倒是也有几个人默然不语,在微微摇首,但恐怕是自觉人微言轻,所以也没人敢站出来唱一下反调。
“恩师,这些人真是愚蠢透顶!那个和尚妖言惑众更是可恶之极!恩师,您老人家要不要…….”深受恩师耳濡目染的吴天,如今颇有拯救天下舍我其谁的伟大抱负,而此刻场中的情景他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于是便把他自己的小脑袋凑到卓飞的耳边,用一种鼓惑的口吻试探着。
卓飞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三个徒儿,一个个都把脸憋得通红,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想必他们都是希望自己挺身而出,将这种荒谬的论调驳斥一番吧。
卓飞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为师本有此意,然尔在座诸人之中,清醒者寥寥无几;而余者皆形同槁木,愚昧至极,吾又何苦与其做那口舌之争呢?罢了,今日为师不想引人注目,尔等亦休得鼓噪,静观便是。”
…….
“好!适才苟老与何老的点评,本官深以为然,而郑公子胸内有乾坤,见解精辟独到,实令人激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