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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没有这个人,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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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强大,是源于强大的消费能力——这一朴素的经济学概念贯穿了整个地球的文明史。而管仲是人类当中最早发现这一规律的。

当初齐桓公称霸的时候,整个世界围着齐国转,齐国也是整个中原最大的消费者,管仲就是利用齐国庞大的消费能力,从而制定出针对敌国的经济打击计划。而后晋国称霸了,只是晋国人学了管仲的治国理论,还没来得及把管仲的经济手段学全,现在,赵武来为晋国补上这一段缺失。

其实,也不能怪良霄难以理解赵氏的奢华;其实,管仲之后,整个中国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理解管仲的消费观念。后来的历代治国者所提倡的都是节俭观念,所以节俭思想隐隐的把持了其后的中国文化。也因此,许多王朝的灭亡都被简单的归之为国君骄奢淫欲,消耗了民间财富,以至于使国家走向灭亡。

这些人都忽略了齐桓公的消费与后代国君消费之间的制度差别,而其差别就在管仲所说的那个词:花自己的钱买东西,对国家无害。

不花自己的钱,只是对平民的不断掠夺。或者技巧高一点,比如视庶民为奴隶,不断哄骗庶民无私奉献,以便贵族无偿索取,来实现自己的享受欲望——这样的统治者越是追求享受,国家灭亡的越快。

赵武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眼前的一切陈列物,虽然都奢华无比,但都是赵武自己掏腰包买下来的,当然,其中很多东西都是他家生产的,他掏钱采购这些货物,是想卖给楚国贵族,赚点零花钱,然后武装好自己的军队,更方便的欺负楚人。

春秋时代是一个新技术井喷式爆发的时代,许多新技术连现代人见了都感到惊诧,处身于这个时代中,赵武依据科技发展的方向,稍稍给予工匠们一点指导,使得赵氏的科技发展更加迅猛,目前已经远远的把同时代的人抛在脑后。而这点指导说起来也非常简单,无非是规定了新的度量衡,要求所有的生产严格按照新度量衡进行精确的数字化生产。

玻璃的发展得益于这种制度。按现代观念,玻璃属于化工业。几种不同物资混合在一起烧制,需要精确控制各种化学成分的比例,才能烧出合格的玻璃。

以前古人度量衡并不精确,所采用的矿物质成分纯度各不相同,所以偶尔烧制出“随侯珠”来,连古人自己都不清楚成功的原因,于是迷信的古人就将成功归之于神灵的偏爱。但有了精确度量就不一样了。如果再加一点精细的提纯手法,那么,五千年前两伊两河流域的玻璃工艺,便“传入”了春秋时期的中国。

随着工艺水平的发展,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像随侯珠这样昂贵的稀世珍宝,必将成为烂大街一样的廉价货物,就如同现在蜡的廉价化一样。后者,随着捕鲸技术的发展,原先需要足够的领地,才能采集到足够的蜂巢、搜集到足够的蜡,现在这一切都无用了,只要购买一条小船,雇用几个熟练的捕鲸水手,到大海里捕捞一条鲸鱼,其体内蕴含的蜡,已经相当于楚国这样的超级大国十数年的产量。

而且,这一切无需动用太多的人手,漫山遍野的长时间去搜寻蜂巢。

座上的赵武嘴角含着笑,欣赏着春秋人脸上的震惊与迷醉的表情,他无法告诉春秋人,眼前这一切所谓的奢华,在现代人看来全是廉价货。眼前满地的灯盏,以及这次千灯之会所消耗的蜡,也必将随着时代的进步,变的微不足道。

这一刻,他心中有一种现代人的骄傲:我无须知道历史发展的方向,我只需要知道生产力的发展方向,就已经足够了。我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现在,拥有了权位的我,也站在整个世界食物链的顶端。

灿烂的星河之下,地面上流淌着另一条星河。天上地下,一片星火当中,歌女们轻声唱了起来,唱的当然都是一些祝祷词。吴语阮浓,楚语婉转如黄莺,陈国、蔡国的语言鼻音很重,像是低声呻吟。

四国歌伎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一片莺歌燕舞中,赵武慢慢的回答良霄的疑问,他重复着晏婴当初的语言:“封建制和奴隶制的区别就在于此时:封建制下,人人有权力;人人的权力神圣都不可侵犯,其中包括财产权——所以封建制下,庶民的草屋,风可以进,雨可以进,王不能进。在这种情况下,领主的一切享受都是要付费的,连周天王也不例外,所以他才被债主逼的进入‘躲债台’。

而奴隶制下,上位者的享受就与封建领主完全不同了——奴隶制下,天下人都是我的奴隶,天下的产业都是我产业的利息,我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一切,无需任何理由。多哟,任何享受我都无需付费,君王的享受自然建立在对他人的剥夺与侵占之上,所以,君王越是穷奢极欲,对国家越有害。

现在我是前者,这一切享受都是我凭本事挣来的,是我用钱买来的。我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自然交纳了交易税,所以我买得越多,君上收到的税越多,商人们卖的货越多越想扩大生产,于是,庶民可以得到一份职业养家糊口;除此之外,商人们雇用的工匠也将得利,因为他们生产的东西卖得好,他们的工资越高,报酬越高。

工匠们得利了,农夫也将得利,因为工匠手头钱多了,自然愿意花更多的钱购买农夫的粮食,农夫生产的粮食越多,也就越富裕,越有余钱购买更多的消费品。

农夫们满意了,武士们也满意,因为所有的交易都要付交易税,君主、领主收取了足够的税收,便可以有足够的薪水养活足够的武士。这些武士反过来保护了所有的人,让他们能够在安定的环境下继续现在的生活,继续生产、耕作、交易……如此一来,一个稳定的良性循环便诞生了。”

稍停,赵武看了看身边的长子赵成,以及随行的晋国大夫张趯与祈午,补充说:“当初(晋)文公变革,全盘采用管仲的理念治理我晋国,文公的臣子们、我晋国的先辈们学的很好,他们一一拟定了我晋国的各项制度,使得我晋国能够迅速取代齐国称霸天下……但他们只学习了齐国死板的制度,从没来得及完美体现管仲的精神内涵,现在,我来替晋国补上这一课。”

赵武说的意犹未尽,在场的人屏息倾听,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阵阵心灵激荡。

管仲是春秋时代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巨匠,连孔子都称赞管仲说:没有这个人,我华夏之徒要跟夷狄一样左衽(穿衣服的样式跟夷狄一样)了。

管仲之后,晋国学习管仲进行社会变革,使得晋国维持了百年霸业,这导致列国纷纷开始研究管仲的治国理念,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赵武一样,明细的揭开经济学理论的面纱,让人看到管仲理论的内核。

“当初在楚国城下,我曾谈到楚国的弊端,那就是阶层板结,我说阶层板结出于不公正,而管仲的理论当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公正,即使是国君,在商品交易当中也需要公正的付款,不能随意的掠夺,更何况中小贵族。楚国现在的僵化源于不公,唯有彻底的公正,整个社会完全建立在契约交易的基础下,这才是管仲学理论最重要的核心。”

赵武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得跑题——因为即使按照现代观念,这种彻底追求公平的契约精神也是邪恶的,是西化。

他怎么就从这场夜宴的奢华,跑题跑到强国之术……察觉到这点的赵武收住了话题,但在场的人还在意犹未尽,他们随后个个陷入深思——此时,夜空下的奢华已经无法吸引他们,由赵武的话引申开来,每个人都想到了切身。

赵成想的是如何继承家族产业,他想得简单,在父亲家臣们的庇荫下,只要按部就班就行了,至于能否超越父亲,他压根没有想到。

张趯与祈午出身环境相同,两人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由赵武的话马上联想到晋国国内的政治:莫非,晋国家族之间惨烈的争斗也是源于不公,也是源于阶层板结,因此,使得下层社会永远无法跃升到上一阶级,这才有了各大家族之间你死我活、动则灭族的惨烈搏杀?莫非,武子现在的各项改革,是想为我们重新寻找一个公正的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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