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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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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举动,甚至没有同她说上一句话,竟让她从没一日间断过地在庄外等了他整整三年,不论刮风还是下雨,不论落叶还是飘雪,甚至不论家家团圆时还是户户过大年时,每一日每一日,她都会含笑出现在庄外,或向他送来夏日的青梅,或向他送来秋日的海棠,或向他送来喜庆的年糕,每一样每一样,即便他从未瞧过她一眼,也从未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未曾吃过她送来的东西一口,她却依旧坚持不懈地等待。

如今,已是第四年,或许,他真是太狠心,居然连亲口拒绝她的话都未曾说过。

一直以来,他总是认为她的事情与他无关,她的事仅仅是她的事而已,她喜欢在外等他多久都只是她的事,因为他的心只有一个人,他心中叫感情的那一块空处再无法为他人而思量,所以,尽管她风雨无阻地等他三年,他都无动于衷。

可是今日,他觉得,他真真是太过狠心,竟生生地拖了人家姑娘如花般的三年。

他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可是他知,她会一直固执地等他,不管他眼里是否有他,那么一个如花般美好的姑娘,怎能把最美好的年华栽在他这样一个心早已干涸沧桑的人身上。

他还是有良心的,他不能害了这如花似玉的姑娘。

白雎本已决定次日便和那固执的小黄鸡姑娘说了他的决意,可谁知次日清月却匆匆来告诉他,那小黄鸡姑娘受了风寒,病倒了,正昏睡不醒。

有那么一瞬间,白雎的心紧紧地拧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平静,让清月去好生去照顾着,本想要与她说的话便暂且压下了。

也是在清月说了小黄鸡姑娘病倒的那一刻,白雎才明白那固执姑娘身上的泥水和那青梅上的泥点子的联系,以及墨衣这几日眼神异样的原因,想来是那固执姑娘前几日便受了风寒,昨日在来山庄的路上当是脚步虚浮得跌了一跤,也难怪他昨日见她的脸色青白得那么厉害。

白雎站在窗边,伸手拨了拨窗外满是水珠的竹枝,指尖拨凉,将感情放在他这种早已心灰的人身上,何必呢,不过伤了自己而已。

可是到了晚间,白雎面前还是出现了一小篮子新鲜的青梅。

白雎看着出现在他书房门前,依然一身鹅黄衣裳,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却满脸通红连喘气都是吁吁的小黄鸡姑娘时,一瞬间的怔忡后是倏地沉下了眼神,奈何小黄鸡姑娘烧昏了头没看出白雎眼底的寒意,只笑得眉眼弯弯地将小竹篮往他面前递,声音因烧热而软软道,白大侠,这是今天的梅子。

小黄鸡姑娘站在书房门外,白雎站在书房内,白雎没有说话,也没有请她进屋,小黄鸡姑娘便笑着把手中的小竹篮轻轻放到了门槛外,有些小心翼翼地软软道,那,白大侠,我把竹篮放在这儿,白大侠若是,若是不想吃,就扔了吧……

小黄鸡姑娘说完,匆匆转身就要走,也就在她转身要跑的时候,白雎叫住了她。

穆姑娘。

小黄鸡姑娘的脚步顿时钉在了地上,然后不可置信地回头,不可置信又兴奋地看着白雎,道,白大侠,你知道我姓穆?

穆姑娘当初找我比剑时便报过名姓的,白雎神情淡淡,仿佛没有看到小黄鸡姑娘那立刻衰灭的兴奋,边转身边道,穆姑娘,白某煮了茶,来饮一盅如何?

小黄鸡姑娘讷了讷,眸光明灭不定,却还是开心难掩,跨进了书房的门槛。

书房布置得很简洁,小黄鸡姑娘没掩饰她对这书房的欣赏,想来这便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白雎沏了两杯茶,小黄鸡姑娘揪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在茶几的一侧落座,一边心砰砰跳地偷偷看白雎,一边伸手去捧茶杯。

穆姑娘出来这么些年,可有想家人?

就在小黄鸡姑娘轻轻抿起一口茶的时候,白雎的声音淡淡响起,小黄鸡姑娘的手一抖,茶水立刻烫了她的嘴,让她猛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白雎。

只听白雎又道,声音淡淡却温和,穆姑娘三年不曾归家,令尊令堂定是担心坏了,过两日穆姑娘的身子舒爽了,白某让人送穆姑娘回家。

小黄鸡姑娘猛地站起身,手中茶杯啪的一声摔破在地,只见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勇气道,我不回去。

不回去?穆姑娘不回去,是要在我藏剑山庄继续蹲着吗?还是等着白某娶你?

白雎在一瞬间似乎变得咄咄逼人,就像不知怜香惜玉的冷心人。

小黄鸡姑娘将下唇咬得出血,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双肩一耸一耸,白雎终是无奈,一声轻叹,和声问道,敢问穆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二十。小黄鸡姑娘声音低低道。

白某今年已是三十七,论年岁,足以当穆姑娘的爹了,就算白某心中有穆姑娘,白某与穆姑娘,也是万万不合适的,所以,穆姑娘,听白某一言,回家去吧。

我不在乎年岁!小黄鸡姑娘猛然抬头,眼睛红红地冲白雎喊了一句,然后在白雎微微的怔忡中又很快低下头,将衣角揪得更紧了。

整个书房陷入了沉默,唯闻屋外似乎不知停歇的雨声,久久,久得白雎都无法忍受着令人压抑的沉默正欲开口时,小黄鸡姑娘却先他一步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

我知道,白大侠心里的人,是那个苗疆姑娘。

白雎震惊。

我本来就打算要走的,不会再缠着白大侠的,本打算明日来和白大侠告别的,不过既然白大侠都下了逐客令,那我就不厚颜无耻地在庄上打扰了。

小黄鸡姑娘抬头看向白雎,笑靥如花地把话说完,转身落荒而跑。

白雎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成拳,因为在小黄鸡姑娘转身跑出去时,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晶莹的泪珠,起身走到门边,只见那把小黄鸡姑娘来时撑着的油纸伞还静静地撑在廊下,水珠子顺着伞骨流下晕了地上一下片水渍。

而那原本好好摆在门槛外边的小竹篮,此刻已经翻倒,想来是因小黄鸡姑娘的匆匆离去而被她不小心踢倒的,青绿的梅子滚了一地,有一颗还滚到了廊外雨水里,孤零零的,像极被抛弃了一般。

白雎跨出门槛,蹲下身将翻倒了一地青梅一颗颗拾起,放回竹篮,最后走到廊外,拾起了那颗孤零零沾了雨水还有泥水的梅子,在雨中杵了杵,才走回廊下,将那最后一颗梅子一并放回了竹篮里,最后看了满篮子的青梅一眼,终是将竹篮拿回了书房。

当夜,清月来告诉白雎,道是小黄鸡姑娘离开了。

白雎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他知道了,清月恭敬退下,白雎则站在书房前的廊下看着夜雨出神,手里还抓着一颗青梅。

翌日,白雎的面前不再出现新呈上的青梅,接下来一连几日亦是如此,白雎到扬州城去的时候,出大门时还特意注意了大门两侧,的确不再有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心头忽的有一股失落,却又自嘲一笑,人或许就是这么贱,在的时候觉得烦,不见的时候竟觉得不习惯,没想到他竟也如此。

驾!白雎双腿夹紧马肚,用力一甩马鞭,坐下骏马便朝城中奔驰而去。

这样才是最好,伤了姑娘家的心,却能让她找到一个真正疼她爱她的人。

可是再接下来的几天,白雎却觉得自己不对劲了,尤其是听到中原屈指可数的富商穆盛要嫁女儿的消息时,他坐在书房里竟是一页书都看不进。

又过了几日,他发现他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后,梦中竟都是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接着又过了几日,他摊开米白的宣纸想写些东西让自己混乱的心静下来,可谁知落笔竟是一个穆字,惊得他立刻将纸张揉皱扔进了废纸篓里,而后扶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究竟,是怎么了……

主上,这是洛阳穆家送来的喜帖。

就在白雎为自己这几日的恍惚无力时,墨衣将一张火红得近乎刺目的喜帖呈到他面前,他抬手接过,却没有勇气将喜帖打开。

主上,您去不去?

去,当然去。白雎将喜帖扣在桌面上,只是我要提前去。

当然这后一句白雎没有说出口,只是径自走了,墨衣在白雎走后,得意地偷偷笑了。

白雎一路驾马奔往洛阳,只为见那个年轻得几乎能做他女儿的小黄鸡姑娘一面,算他自作自受也好,算他犯贱也好,他不信,他不信那个对他执着了这么些年的姑娘转眼就嫁给了别人。

也是在看到那红得刺眼的喜帖的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心。

他不知她从何时起早就钻进了他的心,或许是三年前她从不间断地日日给他送各式各样的吃食开始,或许是他知道那一个个装青梅的小竹篮都是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亲手所编开始,或许是她大过年的不回家蹲在山庄门外给他点绚烂的烟火开始,又或许是她被六月的梅雨淋得湿哒哒却仍旧对着他笑靥如花开始,他不记得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哪一天哪一刻,他只知,她已在他本已灰死的心里。

对于阿誉,他早已放开,三年前在临渊城,他们各自为各自的立场站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完全全地放开了。

可就在他快马加鞭地急急赶到洛阳穆府时,那个只喜欢穿鹅黄色衣裳的姑娘就站在穆府大门外,正笑靥如花地看着风尘仆仆的他。

她笑得眉眼弯弯,眸中有狡黠,说,白大侠,嫁人的是我五姐。

白雎怔愣。

扬州藏剑山庄内,清月内心那个忐忑,一个劲地问墨衣,你这招到底有没有用啊?

墨衣得意,肯定以及绝对的有用,咱们来想想主上知道那出嫁的是穆家的五小姐而不是那天天蹲在咱们山庄门外的六小姐时的模样,绝对像吃了瘪一样。

六月的扬州,依旧烟雨迷蒙,氤氲着一段又一段旖旎的情事。——番外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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