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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辰醒来时,远方闷雷般的喊杀声已消弭不少。
隔着木椅残肢和死尸之间的缝隙,模模糊糊能辨出,外面依旧是浓重的黑色,不时有手举火杖的士兵来回穿梭奔走,发出整齐响亮的铠甲摩擦声。
在帅帐四周埋下炸药,此等疯狂举动,发生在薛衡身上本不足为奇。只不过,这种□□一旦被引爆,杀伤力极大,炸死炸伤的不仅有巫国死士,更多的却是不知内情、为了保卫主帅而涌过来的风国士兵。想到此处,九辰不由暗暗冷笑,他自己倒想好了退路,比谁跑得都快,却丝毫不顾及那些被无辜炸死的风兵,可见此人何等冷情冷性,为了求胜几乎是不择手段。
混杂着泥土和血腥气味的冷风灌入鼻尖,打断了沉郁的思绪。九辰强撑着几近散架的身体,低头瞧了眼被他护在怀里的幽兰——还好,人虽然晕过去了,呼吸还算平稳。他伸手胡乱拨掉颈间的碎屑泥土,想要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背上似被压了千钧重量,根本不容他移动分毫。
“呃——”一声短促的呻|吟,猝不及防的在上方响起,紧接着,背上的重物蠕动了几下,似也在尝试着站起来。可惜,那重物身上,应该有另外的重物压着,只动弹了几下,便软绵绵的趴了下来。
九辰生生被他压得吐出一口淤血,骤然记起帅帐爆炸时,他刚从后面把幽兰扑倒在地,紧接着便有另外一道人影从后面扑了过来,将他护得严严实实。昏迷前,他依稀感觉到有粘稠温热的液体,不断顺着脖颈淌下。
难道是——
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九辰微微变色,立刻唤道:“青岚?”
“嘶——”背上的重物又呻|吟一声,算是回应。
九辰松了口气,便听宗玄正带着人在外面急声呼喊:“殿下!殿下!”
“我在里面。”勉力提气开口,肺腑间立刻一阵绞痛,熟悉的铁锈味儿又溢满喉间。
宗玄大喜过望,忙循声和死士们一起把那些风兵尸体搬开,果然发现了被埋在下面的青岚和九辰。等看到被九辰护在下面的幽兰时,宗玄脸色有些怪异,却也不敢多问,只亲自搭了把手,帮着把人抬了出来。
青岚显然伤得不轻,后背血肉模糊,有几处皮肉甚至被灼成了焦黑色。被抬上来之后,他便龇牙咧嘴的吸着冷气,把薛衡破口骂了百八十遍。
九辰勉强还能站稳,举目一看,才发现整个帅帐和周遭方圆一里地范围都被炸成了一个大坑,坑内死尸堆积,泥土皆被鲜血浸透,残肢断臂满地都是,几乎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尸体,根本无从分辨哪个是巫兵,哪个是风兵。
方才他和幽兰、青岚被炸晕的地方,算是最浅的一处坑,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薛衡顾忌到幽兰性命而刻意少埋了一包炸药。否则,即便有内力护体,他们也难逃一劫。
耳畔又传来青岚的嚎叫声,九辰心头一热,忙走过去,俯身查探了一番他的伤势,沉眸道:“此地没有军医,你且忍忍,我立刻让人抬你出去。”危急时刻,若不是青岚从后面护住了他,此刻被炸伤的,就是自己了。这份以命相护的恩义,九辰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忍不住拍了拍他肩膀,正色道:“多谢。”
“小……嘶——小事——”
青岚疼得呲牙咧嘴直吸冷气,闻言,努力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语气要多慷慨有多慷慨:“我皮厚得很,你没事就好!”心底里却在暗自腹诽,被炸一下,最多将养几天也就好了,若是保护不力,让你出了事,我还不知要被爷爷剥掉几层皮。
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竟会令护灵军之人不惜性命护他周全。
九辰心头猜疑虽更重了几分,可这等紧要关头,也容不得他细究,只目光复杂的盯着青岚片刻,便走到一旁,同宗玄悄悄交代了几句,让他安排人把幽兰和青岚送到妥善的地方休息。
宗玄一一应下,见他脸色惨白,嘴角尚有残留的血迹,分明也在强忍着痛楚,忙道:“风军听闻失了主帅,阵脚大乱,不过做困兽之斗,穆寒和子营就足以收拾他们,殿下不如也随末将去歇息片刻罢。”
“无妨。”九辰用力揉了揉发昏的眼睛,扫过集结待命的一众死士,沉眸道:“身为主帅,我理应与他们共存亡,直到最后一刻。”
说罢,他轻轻抬眸,望向远方某处,似在等待着什么。
宗玄面色一赧,道:“是末将糊涂。待安排好诸事,末将立刻来关内和殿下会和。”起初得知九辰的真实身份时,死士营诸将自是震惊不已,可将两年来九辰的所行所为细思一番,众人也不得不感叹,如此年纪便能掌管死士营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同时受巫王和东阳侯教导的世子殿下了。
当日,这位小殿下为了收服十二营,不惜在臂上种下血雷以昭示决心,光这份气魄和胆量,就是其余王族子弟不能比的。
正想着,周围士兵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宗玄循声望去,只见岐黄关正西方向,突然亮起来冲天火光,那个方位是——壁亭!
莫非是——!宗玄惊喜难抑,求证似得看向九辰,这才发现那黑衣少年方才目之所及,正是起火方向。
似是感知到他的情绪,九辰微微勾起嘴角,努力辨识着远方那片模糊的红色,道:“看来,阿剑已经攻上壁亭了。”
至此,宗玄算是对眼前的少年心服口服,激动地道:“薛衡千算万算,断然没算到殿下真正的目的是壁亭,亏他还不惜代价的在自己帅帐下埋了炸药。”
从澜沧关至壁亭,绵延数十里的冲天喊杀声,一直持续到黎明之时,才彻底消失。经此一战,风军元气大伤,大将折损半数,薛衡带两万残兵败走风国,壁亭至剑北之地重归巫国所有。
先前被季剑从漠北带回的王室俘虏们还押在澜沧关下。九辰检视一圈,只命穆寒将雪国国主呼伦的头颅及双手砍下,封在匣子里,送给夜照王子舒靖,余人就地斩杀,永绝后患。
季剑隐隐猜出些眉目,便问:“舒靖和呼伦有仇?”
九辰点头:“呼伦曾辱他生母。”短短几字,无需再多做解释。
当夜,舒靖便遣人送来回信:“见物,吾心欢喜,恍如梦里!”第二行又道:“阿薇甚是顾念殿下,近日得阿蒙相伴,欢喜异常,殿下可否再多借半月……”九辰微一拧眉,便见后面写道:“吾兄妹愿与殿下结为异姓兄妹,肝胆相照,有难同当。”
最后四字,笔力犹重。
灯下,一身黑衣的少年握着这封远方传来的信纸,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中激荡,久久难平。
阿蒙脑袋一歪,困惑的瞧着自己的主人,见那少年对自己的功劳视而不见,毫无奖励之意,便气闷的拍着翅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