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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还没审出结果,就要杀掉证人,别说是牵扯到当朝左相的谋逆重案,就是件偷鸡摸狗的小案子,也没人敢这么干。
可今日,下这蛮横之令的人是巫王,他,的确有那份任性的资本。
朱辕一腔耿介,对这案子看得很重,见巫王如此儿戏国法,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眼观鼻、鼻观心,委婉的道:“王上,这南福是本案迄今为止唯一的证人,贸然处死,只怕不妥。”
此时阻止,还来得及保住南福性命。
谁知,巫王骤然挤出一丝冷笑:“连一个卑贱的奴才都敢随意往世子身上泼脏水,若不严惩,巫国国法还有何震慑力!如果那夜相府后院的动静真的那么大,也断不可能只有他一人察觉到了。
你去查查,十月初二那天相府值夜的家丁都有谁,将他们分开审讯,自然能验出此事的真伪。”
朱辕喉结滚了滚,只得恭敬领命。他想保住南福性命,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南福突然招供,实在很蹊跷。他一个相府的管家,哪里有胆子构陷世子,若真敢构陷,定然有幕后主使。
后面这条,巫王定然也能想到。朱辕不明白,巫王若真笃定南福在构陷世子,为什么不细细拷问,揪出那个幕后主使,反而将他直接棒杀。
难道,巫王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并且不想伤害这个幕后主使?
朱辕越想越觉得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登时汗透深衣,不敢细思下去。此案本就棘手,若再牵扯上其他事,只怕更加难断。
这时,巫王沉着脸从主审位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起驾离开。文时侯和朱辕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巫王冷冽的目光,如刚开刃的寒刀,缓缓扫过二人,悠悠道:“今夜之事,只当没发生过,孤不想听到半句风言风语。”
文时侯捂着肩膀,乖巧的应道:“王上放心,子玉定会管好那些狱卒的嘴巴,维护殿下清誉。”朱辕也诺诺应是。
离开诏狱,巫子玉直接回玉珪殿处理肩上的伤口,子彦却坚持要送巫王回垂文殿。
车辇无声的行走在凄冷的寒夜里,巫王端坐辇中,眉间积郁,心神有些恍惚。见子彦默默跟在车辇旁,低眉敛目,俊秀的侧颜,苍白得如雪一般,巫王微微拧眉,叹道:“你突然胸闷,可是怪孤杀了南福?”
这声音隐隐透着些疲倦,不似往日严厉无情。子彦抬眸,才发现巫王幽深的墨眸,正盯着他,冷峻的脸上,依旧是他熟悉的杀伐决断之色。
车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刺骨的冷风,吹进眼里,给双眸镀上一层水色。子彦冲静一笑,眉目淡淡,并无太多的情绪起伏:“父王说过,如果遇难决之事,不妨抽身出局,静观其变。这一局,父王不敢决断,最好的办法就是平了此局,引出下一局,再做决断。父王这么做,是大智慧,儿臣一时失态,实在有负父王教诲。”
被他一语戳破心思,巫王也不生气,反而冷冷逼问:“既然如此,你方才的怨气,又从何而来?”
子彦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毫不避讳的直言:“这一局,父王表面维护世子,真正维护的,却是那幕后主使。古人常说「观棋不语」,父王既然要做观棋人,就该不偏不倚,静待结果。”
巫王怒极反笑,哼道:“你倒是会教训孤了。”
说罢,他沉声吩咐内侍起驾,独留那白衣少年神色悲戚的站在寒夜中。
垂文殿外,晏婴已经带着一众青衣内侍焦急的等候。见巫王车辇过来,晏婴忙疾步奔过去,躬身扶巫王下辇,然后从身后小内侍的手里取来厚厚的披风,替巫王披上。
巫王沉着脸,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大步朝殿内走去。晏婴见巫王脸色不大好,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担忧今夜之事的结果。
寒气袭人的前殿,并没有比殿外暖和多少。一个黑袍少年,随意裹着件披风,正跪在御案旁捯饬着一个火炉,炉上,搁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两个青衣小内侍跟着跪在一旁,想主动搭把手,都被那少年霸道的赶开。
巫王一进殿,便被刺鼻的药草味儿熏得皱了皱眉,待看清殿中情景,脸色愈发阴沉。
那少年抬起头,黑眸明亮如星,乖巧的冲巫王笑了笑,道:“儿臣用寒疾草给父王煮了洗脚的药汤,以后,父王再也不用担心冻脚了。”
巫王目若坚冰,面沉似水,挟着一身清寒、一步步走到御案前,在满殿内侍惊恐的眼神中,飞起一脚,直接踢翻了铜盆。
滚烫的紫色药汤,流的满地都是,也溅了九辰一身。铜盆与地面撞击,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牵扯着所有人紧张敏感的神经。
两根被煮烂的寒疾草,孤零零的挂在了九辰衣袍上。九辰垂眸默了默,若无其事的扬起嘴角,拨掉它们,依旧冲巫王笑道:“是儿臣忘了规矩,这前殿,是不能放火炉的。儿臣再去取些新鲜的寒疾草,去侧殿煮。”
他捡起地上的铜盆,就想起身去侧殿,不料刚扶地撑起单膝,一记飞脚破风而来,狠狠踹进他腰间,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晏婴惊呼一声,刚想奔过去扶起那少年,却被巫王一记狠厉的眼神震慑住。
九辰疼得眼前发黑,咬牙攥紧手里的铜盆,用手肘支着地面,艰难得站起来,喘着气,依旧乖巧的笑道:“儿臣知错,儿臣去侧殿煮。”
说罢,也不等巫王发话,便扶着腰,摇摇晃晃、艰难的朝殿外走去。两个帮忙的小内侍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搬起火炉,逃命似的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