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倒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仰头,泪眼决然:“左右都是死,奴才宁愿冒险一试!我知道总管是宫中老人,定然有门路的。”
孟梁:“真没看出来,你平日里柔柔弱弱的,竟也是个性格刚烈的主儿。我帮你可以,但若出了事,你绝不能连累世子府。”
他看着自己右臂空荡荡的袖管,又叹道:“我废人一个,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殿下守好这座空府。你……好自为之,若能躲过此劫,就逃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碧城感激道:“总管放心,奴才晓得。”
吃完午膳,孟梁出了趟门,回来后,便塞给碧城一块入宫的通行令牌,嘱咐道:“你从西侧门入宫,进去后,直接去司膳房找掌事的巴公公。余下的事,他自会替你安排。”
碧城小心的收好令牌,再三叩谢孟梁之后,才从府后门悄悄出去,抄着近路,朝王宫方向走去。
孟梁给的通行令牌果然十分好使,宫门守卫只看了看,都没搜身,就直接放他进去了。碧城对宫中地形很熟悉,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司膳房的侧门。
司膳房内,已乱作一团。
一个掌事模样的老內侍,正在指挥着一众小内侍张罗送给各宫的茶点,众人动作稍有差错,他便是一阵喝骂。
见碧城站在门口四处张望,老內侍立刻指着他训道:“新来的吧!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碧城以前只在垂文殿负责洒扫,没同司膳房打过交道,有些不确定此人是不是巴公公,便斗着胆子走过去,满怀希冀的道:“奴才是来找巴公公的。”
老內侍用手绢擦擦汗,不耐烦道:“老巴病了,今天我替他当差。哼,我说是谁带出来的猴崽子,这么不懂规矩,原来是老巴。得了,总管我今天忙的很,没时间给你计较,元宝,把你手里的盒子给他,你赶紧去数数史妃娘娘的那份,少了一块,小心我扒你的皮。”
那唤作元宝的小内侍二话不说,便塞了个食盒给碧城,自己又急急跑去张罗另一份食盒了。
“总管,冷香糕只有三块,一块给了王后娘娘,一块给了史妃娘娘,另一块儿给吴妃娘娘还是云妃娘娘啊?”
“废话,当然给吴妃。要是她发现自己比史妃少了,又该来闹了。”
老內侍又把所有人催了一遍,训斥了一遍,才擦着汗、捂着心口道:“一个比一个笨,真是要命啊,这以后我要回乡养老了,怎么指望你们当差。哎!——顺子,错了错了,祝才人那儿,只能搁一块梅花酥,另一块给宝福,加到陆美人那儿。”
碧城打开自己的食盒,里面已经整整齐齐排列好了十六块糕点,他又看了看盒身,只见上面刻着「芷萝院」三个字。
所有糕点分发完毕,小内侍们两人一组,去给各宫送去。为了防止别人起疑,碧城只能硬着头皮,和另一名小内侍前往芷萝院。
见同行的小内侍一脸闷闷不乐,碧城小声问:“听说云妃娘娘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你怎么看起来不大开心?”
那小内侍道:“脾气好管什么用,这云妃娘娘整日吃斋念佛,跑这趟路,连个赏钱都讨不到。哪像吴妃史妃,一赏就是银锭子,便是新进宫的陆美人,出手也极是大方。也就咱们这些新来的,才会被派往芷萝院。”
这宫中人情冷暖向来如此,碧城苦笑着,没有做声。
云妃刚午睡醒来,命贴身侍女珊瑚收下糕点,笑道:“辛苦二位公公了。”
碧城躬身行了一礼,正欲退下,却发现,同行的小内侍依旧杵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云妃也是灵透之人,给珊瑚使了个眼色,珊瑚会意,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有些厌恶的丢到那內侍跟前:“娘娘赏你的,还不捡起来。”
那小内侍立刻喜笑颜开,爬到地上把那些铜钱一个个仔细捡起来,吹掉上面的灰尘,连道:“奴才谢娘娘赏赐。”
云妃挥手,命他退下,却看着始终垂目站在门边的碧城道:“你也是司膳房的,为何本宫看你如此面生?”
碧城垂袖道:“奴才是新来的。”
云妃又问:“可会写字?”
碧城不明白云妃为何突发此问,谨慎答道:“幼时学的乱,写的不好。”
云妃柔婉而笑:“无妨,我宫里正好缺个帮我誊写佛经的,虽是个清苦差事,却难得清闲。你叫什么名字,我会出面与巴老说明此事。”
碧城目光躲闪,犹豫半晌,才嗫喏道:“奴才……奴才叫长安,今日刚到膳房报道,还没登记造册。”
“倒是个吉利的名字。”
云妃悠悠道:“你的父母,定是希望你一生长安。”
碧城闻言,心头无端一酸,又见云妃美目衔愁,忍不住问:“娘娘可有烦忧之事?”
云妃摇首一笑:“无事。本宫和你父母一样,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长安,不受苦楚。”
次日,朝议结束,巫王又在朝堂上宣布了件要事,任命右相桓冲为公子子彦的太傅,并让子彦跟着东阳侯学习军务。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满堂朝臣,却嗅到了暗流涌动的气息。后宫中,由于湘妃日日伴在君侧,关于王后失宠、世子将废的传言,又悄悄蔓延开来。
散朝后,众臣三五一群、议论纷纷,南央与季礼留在最后。
南央看着前方乌泱泱的同僚们,面黑如铁:“世子年未及冠,王上倒先替子彦公子指了太傅,岂能不让人胡乱猜想?王上怎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东阳侯略一沉吟:“南相可知,王上给威虎军新任命了两营统帅?”
南央烦闷道:“这事我听说了。那破虏营的主帅,不正是季小将军嘛。”
“南相可知,死士营主帅又是谁?”
“知道知道,是你麾下的小将九辰。可这跟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季礼环顾四周,片刻后,在南央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南央登时睁大眼,震惊非常。
季礼:“如今各国虎视眈眈,若世子及冠之前,都在军中历练。王上有意推出子彦公子,暂稳住前朝局势,倒也在情理之后。”
“王上糊涂啊!”南央一听,越发焦虑:“这权势如水,泼出去容易,想再收回来,可就难了!巫国国法,之所以规定世子及冠前不得干政、不得私结朝臣,就是防患于未然呀。”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找王上,直言相谏!”
见南央甩袖欲走,季礼忙拦住他,急道:“南相莫急。王上向来宠爱世子,定然不会任由朝中局势对世子不利。依我看,咱们不如静观其变,若朝中真有异动,再劝谏不迟。”
南央抬头望去,只见乌云堆积,昏惨惨一片,不见晴光,不由叹道:“但愿,是我多虑了罢。”
当朝一文一武,两位中流砥柱,这才心事重重的朝宫门走去,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