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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来到歙县班房,陪同汪孚林的却是赵五爷。虽说对于小秀才身后的小跟班,他有些纳闷,可上次打通关节把人弄到牢房里去看赵思成的时候,他都额外放了叶青龙这个极品小伙计进去,现如今这三班衙役自管的班房,汪孚林带了一个秋枫进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一路进去的时候,他听到汪孚林说起之前到这里来捞犯夜的金宝那桩往事,顿时有些尴尬。
“小官人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抓犯夜的这种事,本来就可以算是壮班的福利,真要送到衙门,这几十小板是少不了的,可在班房里蹲上一晚上,再拿出钱来,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之所以会认得程公子,也是因为下头民壮有眼不识泰山,曾经错抓了他一回。”
汪孚林这才知道程乃轩竟然曾经蹲过班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下是白天,看守这里的三班差役们却一个个呵欠连天无精打采的,有些屋子里传来了打骂呵斥声,但总体而言,并没有滥用私刑的鬼哭狼嚎。想到自己交托给赵五爷的人,他便低声问道:“人确定囫囵完好?”
“那是自然。”赵五爷嘿然一笑,对几个冲自己□行礼的白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才有些不解地问道,“不过小官人,你这几天这大费周折地让我这么折腾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五哥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汪孚林见赵五爷对自己的卖关子大不以为然,他就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最近风声紧。南明先生那儿又特意嘱咐过。我自然得小心一点。”
汪孚林既然掣出汪道昆的旗帜来。赵五爷也只好作罢,心里却直犯嘀咕。等到来到最深一重那座整洁安静的院子,他抱手往院子中央一站,眼见得汪孚林留下秋枫,自己径直进屋去了,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秋枫说起了话。
“你成天跟着宝哥儿在李师爷那求学,莫非真打算进学考个秀才回来?虽说有个功名是不错,可即便咱们歙县是科举大县。这举人一年也就那么十几个,进士就更不用说了,每三年一考,少的时候只有两三个,多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七个,听说小官人连卖身契都还给你了,难道你指望他一直供你?你又不是金宝,就连金宝,即便父子名分已定,人人也都知道。那是小官人纯粹好心,否则哪有十四岁的爹。八岁儿子的道理。”
秋枫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开口答道:“咱们徽州府的书院也好,南直隶和浙江的那些书院也好,收学生的时候不问贫富,如果没钱读书,也像府学县学那样补贴廪米,我不用小官人一直供我,而且我有手有脚,我会干活!”
听到秋枫吐出这么几句话,赵五爷不禁哧笑了一声:“你说得容易,都说寒门出贵子,可你应该扳着手指头数数,就只说咱们歙县,大明开国这么多年,出过几个寒门贵子?除非资质顶尖,又有人赏识,否则一辈子童生出不了头的多得是。如果我是你,不如就把目光放得低一些,比如说,县衙里头的白衣书办,虽说这不是经制吏,可只凭叶县尊对小官人的赏识,将来未必就不能升到典吏,甚至司吏。户房刘司吏当年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就进县衙做事了。”
赵五爷平时很少对不熟悉的人如此多话,可看在给自己带来了巨大利益,帮自己博得了叶县尊信赖的汪孚林面子上,他竟是破天荒提点了秋枫几句。见人先是露出了怔忡的表情,继而就呆呆不做声,他便觉得老大没意思,顿时懒得再啰嗦了。在他看来,这么个小家伙等回头碰个头破血流,方才能懂得世事沧桑。否则怎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过这话对汪小秀才似乎不太起效,那家伙简直比鬼都精!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院子里各自发呆,外间突然传来了阵阵喧哗。赵五爷到底是壮班班头,一下子警醒了过来,连忙对秋枫吩咐道:“你在这不要乱走,我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眼见得赵五爷就这么转身快步跑了出去,秋枫突然只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对于外间那些纷争,他并不了解太多,那些深层次的角力,更不是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够明白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汪孚林眼下到这里来的事并不是隐秘。捏了一把汗的他想要挪动脚步到那屋子去,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样,半点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的喧哗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死寂。那种死寂就犹如让溺水的人不能呼吸的水一样,压得他仿佛连心跳都骤停了。
“就是这儿!”
随着一大堆人涌入这个院子,秋枫登时面色大变,尤其当他看见赵五爷亦是身不由己地置身其间,在瞧见他之后气急败坏地连连使眼色,发现他呆呆愣愣的时候,这才无奈地垂下了头时,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感受就更加强烈了。须臾,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趾高气昂地走到他面前,却是傲慢得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随即便冲着左右吩咐道:“去,把那个帅嘉谟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