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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笼罩的青石板上,一身白衣的男子枕着一只手臂,斜躺在那,双目紧闭,上回她还回去的那把墨玉折扇被紧紧捏在他另一只手里,置于胸口上。漫夭直觉地转身,就同上回在漫香阁那样立刻逃走,但她脚步还未动,身后已有倦懒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漫夭身形一滞,原来他没睡着。她便只好停步转身,压下心头瞬时涌现的万千思绪,故作疏漠有礼,淡淡道:“打扰离王休息了。”
宗政无忧缓缓睁开眼睛,每一次见到她,她都是这么淡漠、平静,仿佛他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睛,他便忍不住自嘲,“你一定要把称呼叫得那么仔细?”
“不然怎样?”她抬头问,又道:“你本就是离王!”不叫离王,难道要叫无忧不成?
宗政无忧陡然气道:“那本王是不是也要叫你傅夫人?”他将傅夫人三字说得极重,明显动了怒。
漫夭蹙眉,刻意忽视掉心里的不适,淡淡道:“如果离王愿意,也可以这样叫我。”
“你!”他气恨,遽然起身,双目狠狠瞪着她,竟说不出话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竟如此易怒,控制不住情绪。
“好。傅夫人!”他叫她,语气冷冽渗人,她听得心头一刺,却是笑道:“上次……七绝草……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还有伏云坡……无隐楼帮了我大忙,谢谢你!”
她是真心感谢他,偏偏有人最不喜欢她分得如此清楚。宗政无忧沉声道:“本王不需要你的道谢!我只想知道,你……希望谁活着?”
这个问题……漫夭心底一震,什么都来不及想,他又补上一句:“别告诉我,你不懂。”
懂,她懂!先前只是担心、怀疑,他这一问,让她那原本不甚清晰的预感变得清晰起来。他与傅筹,已经不是暗中调查、试探,而是你死我活。这两个人,一个是一边利用一边真心爱她的丈夫,一个是伤害过她她却始终无法忘情的男子……
“你不敢回答?”宗政无忧见她一直沉默,目光死死盯住她,像是要将她看穿般的犀利。
漫夭苦笑道:“我希望谁活着,谁就能活着吗?这个世界,在刻骨铭心的仇恨和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女人的希望,从来都改变不了什么。不会是我喜欢谁活着谁就能活着。”
那些被世人所传诵的伟大爱情,被天下人所唾弃的红颜祸水,到了她这里,什么都不是。在她看来,一个女人,在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和一场浩荡的政治漩涡中,其实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渺小得什么都影响不了。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牵系着万千条性命,傅筹多年的忍辱负重,能答应不利用她去害宗政无忧已是不易,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出这样的承诺,而这个承诺对于他原定的计划又会有多少影响?她无从知晓。而宗政无忧,她更没有权利去要求他做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他有责任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捍卫皇权,保护自己的亲人,尽管他对临天皇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但那毕竟是对他百般纵容、宠爱的父亲,也是他母亲用幸福成就来的江山,他可以拒不接受,但绝不会任人掠夺。所以,他们二人,必然有一场生死较量,谁胜谁负,不是她所能决定。
忍不住叹气,她心里伤感而迷茫。
宗政无忧皱眉道:“我只问你心中想法,没问你能不能改变!”
漫夭道:“既然不能改变,那我的想法,就无关紧要。”
宗政无忧顿时气恼,他想知道在她心里,究竟谁更重要,她却在这里跟他装糊涂,不肯说。他气得拂袖转身,冷冷道:“好!既然你认为无关紧要,那,等傅筹落到本王手里,本王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语气中,竟夹带浓烈恨意。
漫夭心头一惊,想也没想就急急叫道:“不要!”
他们是兄弟,怎能互相残杀!
她慌忙转到他面前,情急之下抓了他手臂,请求道:“无忧,别杀他!如果你赢了,请你放他一马,别对他赶尽杀绝。这么多年……他活得不容易……”
在她的意识里,他有无隐楼,有江南藩地,有自己的军队,还有皇帝的支持,只要他全力以赴,胜算总比傅筹大一些。
宗政无忧身躯猛地一震,望着她急忙抓住他的动作,他心里忽然有些绝望。他想让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她不叫,一听说他要杀傅筹她便乱了方寸,什么冷漠、平静全都被她丢到九霄云外。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浓烈担忧和祈求重重刺痛了他的心,令他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手上一空,漫夭愣了愣,然后就感觉到他周身遽然迸发而出的冷冽、愤怒夹杂着绝望的气息,她震在原地,突然住口,再说不出一个字。
宗政无忧道:“你竟然如此紧张他!为了他,你放下骄傲,来求我?”
“我……”漫夭失语,她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样受伤的表情,丝毫没有掩饰。她心里忽然好难过,从那日思云陵里,他说他后悔了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敢再去想有关于他的一切,因为害怕,害怕明白他其实是真心爱她,更害怕当初她所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都活着,不要有斗争,不要相互仇恨。
“无忧,如果你输了,我也会向傅筹……”
“我不会输!”宗政无忧冷冷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即便输了,也无需你替我求情!”
他就是这样骄傲又自负的男子,漫夭无奈叹气,宗政无忧却猛地朝她掠过来,一把捏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脸,狠狠攫住她的唇,惩罚般地一口咬破她那娇嫩的唇瓣,再将那漫出的血腥气连同他的愤怒和绝望一起揉进她的口中。
漫夭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吭声,他又猛地放开她,胸口起伏不定,扭过头去,沉痛问道:“为什么我只利用过你一次,你恨我很得这么彻底,他利用你那么多次,你却能原谅他、接受他、与他夜夜同床共寝……为什么?”
他的声音痛怒不解,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有着隐约的无助和迷茫。
以情感为诱饵,那初衷是利用不错,可是在利用的时候,他对她所表达的情感,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情,这样……还能算是利用吗?
宗政无忧喘息着背过身去,不管怎样控制,心头还是有如钝刀割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