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摩艇长显然早就知道这只双壳类软体动物的存在,不是第一次来看它了。我想,他带我们到这个地方来,无非是要让我们见识见识这个自然奇物。但是,我错了。尼摩艇长对这只砗磲的现状特别感兴趣。
这只软体动物的两瓣贝壳半开着。艇长走上前去,将匕首塞在砗磲的两瓣贝壳之间,以阻止它们合拢,然后把形成砗磲外套膜边缘的流苏状组织膜拉开。
我在珠母的叶状肉褶里见到一颗活动的珍珠,有椰子那么大。珍珠形如圆球,晶莹剔透,光彩照人,这可是一件无价的珍宝。我受好奇心的驱使,想用手摸摸它,掂掂它的重量。可是,尼摩艇长做了一个否定的动作制止了我,并且迅速把匕首抽了出来,砗磲的两瓣贝壳随即就合上了。
我马上明白了尼摩艇长的用意。把珍珠藏在砗磲的外套膜底下,这样就可以让它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长大。每年,珍珠的表面会增加一层新的珠母分泌物。只有尼摩艇长一人知道在这个洞穴里有一个大自然的奇妙果实在“成熟”之中。可以说,他是在养殖这只珠母,为的是有朝一日把它陈列在自己的珍贵陈列室里。甚至,尼摩艇长有可能依照中国人和印度人的养殖方法在生产珍珠,他把一块玻璃或金属物塞进了珠母的肉褶,让它渐渐地被包裹上螺钿质。总之,与我所见到过的珍珠和尼摩艇长收藏中与众不同的珍珠相比,我估计,这颗珍珠至少值1000万法郎。这是天然奇珍中的极品,而不是什么华丽的首饰,因为我不知道哪个女人的耳朵能承受得起。
参观完大砗磲,尼摩艇长离开了洞穴。我们在清澈见底的海水中,重新回到了珠母沙。采珠还没有开始,这里的海水还没有被搅浑。
我们各自在海底闲逛,各人根据自己的兴趣或停下来,或走得远远的。至于我嘛,我也丝毫不再为自己的想象力如此可笑地夸大的危险而担心。珠母沙最高的地方明显在接近海面。很快,我的头露出海面有一米高。这时,龚赛伊赶了过来,把他的头盔贴在我的头盔上,并且挤眼向我致意。不过,这块高地只有几托阿兹大,没过一会儿,我们又回到了我们的天地。我想,我现在有权利这样说。
十分钟以后,尼摩艇长突然停了下来。我以为他要往回走。其实不然,他做了一个手势,叫我们靠近他蹲在一个大坑里,他的手指着水中的一团黑影。我仔细一看。离我五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阴影,并且沉落到海底。遇到鲨鱼的忧虑在我脑海里闪过。可是我错了。这次,我们还是没有遇上这种海洋猛兽。
那是一个人影,一个活人,一个印度人,一个黑人,一个采珠人,当然是一个可怜的穷人。在收获季节到来以前,他提早来采珠。我看见他的小船就停泊在离他头顶几英尺的海面上。他接连地潜入水中,浮到水面。他的所有工具就是用绳子拴在小船上的一块圆锥形石头。他把石块夹在两腿中间,以便快速下潜到海底。他下潜五米到达海底以后,急忙跪着将碰巧摸到的珠母装入自己的网兜;然后就浮到水面上来,把网兜里的珠母倒在小船上;接着又把石块拉上来,重复开始采珠作业。整个作业过程仅仅持续30秒钟。
礁石挡住了采珠人的目光,他没有发现我们。再说,这个可怜的印度人怎么会想到水中竟然有人——他的同类——在窥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且居然没有遗漏一点有关他采珠的细节!
就这样一连好几次,他浮出水面后,又重新潜入水中,每次最多采集到十来只珠母。因为,珠母都被它们结实的足丝缠绕在礁石上,他得扯掉足丝。他冒着生命危险采集到的这些珠母中又有多少已经怀上了珍珠!
我全神贯注地在看他采珠。他的动作很有规律。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出现任何威胁他的危险。此时,我也已经熟悉这种有趣的采珠作业。突然,正当这个印度人潜到海底,准备跪下采珠的时候,我发现他做了一个受惊吓的反应性动作,猛一下站立起来,拼命想浮出水面。
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受到惊吓。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可怜的采珠人的上方。这是一条角鲨,张着血盆大嘴,两眼发射着贪婪的目光,正向他斜扑过去。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呆在那里木然不动。
这头贪婪的畜生晃动了一下有力的尾巴,直向印度人冲去。印度人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鲨鱼的嘴巴,但却没能逃过它的尾巴。他被鲨鱼的尾巴当胸扫了一下,便横躺在海底。
这恐怖的一幕仅仅持续了几秒钟。鲨鱼掉转身体,卷土重来,正准备把印度人一咬两断。说时迟,那时快,躲在我身旁的尼摩艇长哧溜一下站立起来,手持匕首,直向鲨鱼冲去,准备同鲨鱼展开肉搏。
这条角鲨正要去咬这个不幸的采珠人,突然发现了新的敌手。于是,它翻转身子,急速向尼摩艇长扑来。
尼摩艇长当时的姿势,我现在仍记忆犹新。他蜷缩着身体蹲在海底,沉着地等候着鲨鱼。凶悍的角鲨急速向他冲去,艇长机灵地一闪,躲过了鲨鱼的冲击,并且奋力将匕首捅进了鲨鱼的腹部。可是,这仅仅是人鲨搏斗的开始,恶战还在后面呢!
可以说,鲨鱼发出了怒吼。它受伤了,血流如注,海水被染成了红色,变得模糊起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前的海水一片模糊,直到水里闪过一道亮光。我发现,勇敢的艇长正在同鲨鱼进行着肉搏大战。他一手抓住鲨鱼的一根鳍,一手紧握匕首不停地捅它的腹部,可就是无法给它致命的一刀,也就是说,无法刺中它的心脏。鲨鱼在拼命地挣扎,疯狂地搅动着海水。被鲨鱼搅成的旋涡差点把我掀倒。
我心想前去给尼摩艇长助阵,但两腿因恐惧而动弹不得。
我只能惶恐不安地呆在一旁观战,眼看着形势急转直下,艇长被掀翻在地,鲨鱼庞大的身躯压在了他的身上。接着,鲨鱼的血盆大嘴张得像大力钳一样。要不是尼德·兰手持钢叉,敏捷地扑向鲨鱼,将锋利的叉尖刺中了鲨鱼的要害,尼摩艇长恐怕早已被鲨鱼吞噬。
海水被一大团鲜血染红,鲨鱼疯狂的挣扎掀起了阵阵波涛。尼德·兰没有偏离目标,鲨鱼被击中了心脏,它挣扎着,喘息着,可怕地抽搐着。鲨鱼抽搐的回弹击倒了龚赛伊。
这时,尼德·兰救出了压在鲨鱼底下的艇长。艇长站起身来,还好没有负伤。他径直走向印度人,用力割断了把印度人和石块缠在一起的绳子,然后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用脚后跟用力一踩,便浮出了水面。
我们三人也跟着浮出了水面。片刻工夫,我们奇迹般地鲨口逃生,登上了采珠人的小船。
尼摩艇长最关心的是赶紧救活这个不幸的人,我不知道他能否成功。我希望他能够成功,因为这个不幸的人溺水的时间还不长。但是,鲨鱼尾巴的一击能致他于死地。
幸好,经过艇长和龚赛伊有力的体外按摩,我发现,溺水者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看到四个大铜盔挨在他的身旁,会感到多么惊讶,甚至是多么恐惧!
尤其是,尼摩艇长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珍珠,塞到印度人的手中。这时,印度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这个锡兰的印度穷人用颤抖的双手收下了海洋人送给的慷慨施舍。此外,他那受宠若惊的眼神表明,他不知是何方神仙既拯救了他的性命又馈赠他财富。
按照艇长的示意,我们重又潜入珠母沙,沿着老路往回走。半小时以后,我们见到了小艇下在海底的铁锚。
我们上了小艇,在水手们的帮助下,急忙卸掉头上沉重的铜盔。
尼摩艇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感谢尼德·兰。
“兰师傅,谢谢!”他对他说。
“艇长,我应该知恩图报。我一直欠着您的情呢。”尼德·兰回答说。
一丝微笑掠过艇长的嘴角,这足以表达了一切。
“回鹦鹉螺号!”他说道。
小艇在浪尖上飞驶,几分钟以后,我们见到了漂浮在海面上的鲨鱼尸体。
从它黑色的鳍梢上,我得以辨认出这是一条可怕的印度洋黑鲨——一种名副其实的鲨鱼。它的体长超过25英尺,它的大嘴占去了身体的三分之一。从它上颌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的六排尖牙可以得知,这是一条成年鲨鱼。
龚赛伊从科学的角度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条鲨鱼。我敢肯定,他会不无道理地把它归入软骨纲、固定鳃软骨翼目、横口科、角鲨属。
当我在细看那条鲨鱼的尸体时,十来条贪婪的黑鲨出现在小艇的周围。不过,它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争先恐后地扑向死去的鲨鱼,撕咬着尸肉。
八点三十分,我们回到了鹦鹉螺号。
在潜艇上,我开始对在马纳尔滩发生的事情进行思索。我不可避免地总结出两点:一是尼摩艇长的胆略无与伦比;二是他虽然为了躲避人类逃到了海里,但对一个落难者——人类的一分子——仍然表现了无私的奉献精神。不管他嘴上怎么说,这个怪人还没有到完全泯灭人性的地步。
当我同他谈起此事时,他用略带激动的语气回答说:
“教授先生,这个印度人是被压迫国家的一个居民。我不但现在要站在这个国家的一边,而且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将和他们在一起。”
注释
[1]高康大:文艺复兴时期法国作家拉伯雷所著的《巨人传》中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