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 春日渐暖, 姚幼清却因手里那封信而遍体生寒。 那寒意从她指尖漫延到手臂, 又浸透全身, 直入心肺。 周妈妈看着她颤抖的手指, 伸手握了上去。 「王妃, 王爷派人在京城护着老爷呢!不会有事的!」 姚幼清摇头:「陛下乃一国之君,大樑之主, 他纵然不能无缘无故地派人闯进家中谋害父亲,却可以找藉口把他召进宫去。」 「一旦进了宫……是生是死, 就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了。」 魏泓的人纵然可以在姚府护着姚钰芝,却无法阻止魏弛召他入宫,更无法跟他一同进宫。 姚钰芝年事已高,从女儿出嫁后又一直身体不好,还跛了一条腿,这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事。 到时魏弛就算真的杀了他, 随便编个理由说是病故了,或是不小心跌倒摔伤以至亡故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姚家上下已经没有别人了, 没有亲族会为他出头。 就算姚钰芝是三朝元老, 故旧甚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没有谁会为了他去质疑皇帝。 当然, 在姚幼清没有去京城之前,他暂时还不会对他做什么。 因为姚钰芝若真的死了,他也就无法再威胁她了。 姚幼清眼角落下泪来,把那信纸放下, 无力地靠进了周妈妈怀里。 「周妈妈,我爹爹……一生效忠朝廷,连母亲和哥哥们过世的时候,都未曾懈怠过。」 「可是……他的忠心,他的恪尽职守,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勤勉,换来的就是这些吗?」 换来先帝驾崩前算计着将他唯一的女儿远嫁。 换来陛下如今利用他的性命来威胁他的女儿? 周妈妈眼中亦是含泪,伸手轻拍她的肩背,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姚幼清在她怀中哭了片刻,抽噎声渐止,红着眼睛喃喃低语。 「人人都说,天子乃是受命于天,我不信。」 周妈妈一怔,低头看向她。 「王妃,你……你想做什么?」 姚幼清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道:「我不信是老天让他这样对待我的父亲,不信是老天让他勾结敌国发动了战事,不信天道会如此不公,让忠臣蒙冤,生灵涂炭。」 她说着鬆开了周妈妈,端坐回去,再次看向那封信。 「君要臣死,臣就一定要死吗?天子让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吗?」 「若是天子……错了呢?」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细,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软,但脸上神情却极其郑重,让周妈妈打了个激灵。 「王妃……你到底要做什么?」 姚幼清抬头,仍旧泛红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不是想让我去京城吗?我去就是了。」 ………………………… 连城想去查一查那个跟姚幼清说话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姚幼清那日回府之后就「病」了,再也没出门,他也就没机会出去,见不到自己的下人,更遑论让他们去查这件事了。 三日后,姚幼清「病癒」,却没有去粥棚和安置伤兵的地方,而是提出要去边关。 这个提议太突然了,管事们纷纷劝阻,说边关战事频发,王爷如今又不在那里,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姚幼清道:「就是因为王爷不在,所以我才想去看看。」 「说起来王爷走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边关送来的伤兵越来越多,可见战事艰难。」 「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去看一看,多多少少能安定一些军心的话也是好的。」 管事们都知道她一向尽心尽力为魏泓分忧,一直住在仓城没走就是为了安定民心,让大家知道她还在,仓城无虞,上川无虞。 「可是……从这里到边关路途虽不算太远,但怎么也要走上些日子呢,这若是……若是您像上次一样出了什么事,那我们担待不起啊!」 有人担忧道。 「上次是个意外,」姚幼清道,「那时我们都没想到竟有人敢在上川境内掳劫我,我身边带的人少,加上对方又是连公子的人,所以一时大意了。」 「这次我多带些人,快去快回,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出事的。」 管事们仍旧不大愿意,但她坚持,如今魏泓崔颢等人又都不在这里,没人能拦得住她,于是最终这趟行程还是定了下来,当天就收拾好行装套好马车准备启程了。 临走前姚幼清对琼玉说道:「如今仓城事多,粥棚和伤兵们都需要多加照看,你就留下来帮我盯着这边吧,让周妈妈陪我去就是了。」 琼玉一惊,顿时瞪圆了眼。 「那怎么行?既是出远门,我怎么能不跟在王妃身边呢?」 「再说了,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照章办事就出不了差错,我又何必留在这里?」 关于那封信 的事情姚幼清和周妈妈都没告诉她,一是怕她性子急躁说漏了嘴,二是她还年轻,又与李斗订了亲,他们想让她就留在这里,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不要掺和进来。 「傻丫头,」周妈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王妃让你留在这是为了替她镇镇场子,每日去粥棚那边露个脸,让人知道王妃真的只是去边关走一趟,很快就回来,免得大家误会边关战事出了什么差错,以为王妃自己逃走了。」 琼玉恍然,但眉头依旧紧皱。 「那周妈妈你留下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反正她们两个都是王妃身边的熟面孔,不管谁留下来都可以代表王妃啊。 周妈妈挑眉:「好吧,要这么说的话那便你跟着王妃去吧。不过我可先说好了,如今战乱四起,就算是这回带的人多,也不见得就什么事都没有。」 「若是途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能慌乱,一定把王妃照顾好,可别帮不上忙不说,还倒给王妃添乱!」 琼玉啊了一声,犹豫片刻后支吾道:「那……那还是我留下来,周妈妈你跟着王妃吧。」 说完又解释一句:「我不是怕有危险,我是怕……怕自己遇事不够冷静,照顾不好王妃。」 周妈妈年长她许多,又向来沉稳,在姚府的时候就是她们一众丫鬟仆妇的主心骨,到了这里更不用说了。 若必须要选一个人陪着王妃,那还是周妈妈更为妥当。 姚幼清笑了笑,拉着琼玉的手道:「留在这里不比跟在我身边轻鬆,你辛苦些多多照看着,也一样是在帮我的忙。」 琼玉点头:「王妃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里照看好,每日都去粥棚转转的,伤兵那边我也会常去帮忙,前几日李夫人还夸我包扎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呢。」 周妈妈轻笑,调侃道:「她这是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怎么看都满意!」 宋氏虽不是李斗亲生母亲,却也没什么差别了,说句儿媳也过得去。 琼玉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含羞带怯不再开口。 姚幼清拉着她走到妆台前,指着上面放的一口小箱子道:「我在里面放了些东西,你若遇到了大麻烦就把它打开,交给周管事他们,他们自会按照上面写的去办。」 「不过若是没什么大事的话就别开了,留着下次再用。」 琼玉不疑有他,用力点头。 「王妃你们不是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吗?那这东西我估计是用不上了,我现在对仓城的事务也很熟的,绝不会出错!」 姚幼清笑着轻抚她的头,目光带着几分不舍:「那就好。」 ………………………… 距离虎头寨数十里的一处山林里,魏泓和几十个靖远军狼狈地藏在一处隐蔽的洼地。 他们身上满是泥污,头髮脏乱,像是从泥地里打了个滚又爬上来的,若是姚幼清在此处的话,大概会想到魏泓之前给她讲的那件趣事。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可算不得什么趣事了。 「孟孚这个龟孙,前脚答应咱们出兵应敌,后脚就把咱们的行踪透露给朝廷,险些就被他害死了!」 郭胜咬牙道。 魏泓轻笑:「早就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倒也没什么。」 因为料到所以早做准备,虽然狼狈但还不至于陷入绝境。 只要他妥善的藏好,不被朝廷那些走狗抓回去就是了。 至于说看到了他……有什么证据? 随随便便谁说一句看到他出现在了封地外就要治他的罪,那他早就死了。 没有铁证,谁也别想给他定罪。 「就是,」李斗在旁说道,「等回头找个机会宰了那姓孟的,把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看谁还敢背地里做这种事!」 郭胜哈哈笑了两声:「看看,连豆子这么好脾气的这回都被逼急了,可见那孟孚真不是东西!」 有人立刻在旁打趣:「郭将军,豆子这不是气孟孚两面三刀,是气他害咱们陷入险境,让他差点就不能回去娶媳妇了!」 「对,琼玉姑娘还在仓城等着他呢,他心里牵挂的很,天天盼着战事赶紧结束好把人家娶进门。」 郭胜皱眉:「儿女情长!大丈夫理当心怀天下征战四方!天天想着这些有什么意思?」 说完见李斗也不理他,嘿了一声一拍他肩膀。 「我跟你说话呢!」 李斗瞥他一眼,满脸嫌弃。 「跟你这种光棍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你也不懂。」 郭胜:「……」